博仕书屋 > 其他小说 > 月明朝汐 > 正文 100-110
    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西侧殿里灯火点?亮。

    白蝉打来整盆清水, 忍着吃惊颤抖,仔细地?擦拭净白鹤娘子脸上的割伤。

    上好的金疮药敷在脸上,阮朝汐小心地?替母亲包扎创口。

    两?边的脸颊皮肉翻卷, 下刀割裂脸颊的动作里显露浓重恨意。阮朝汐看在眼里,喂母亲喝了点?水。

    “皇后?自己动的手?。”白鹤娘子恢复了平静, 想要笑,扯动伤口, 最后?只扯了扯唇角。

    “她怕失了身份, 斥退众人单独动手?。这才?给?我逃出的机会。”

    “如何结的仇?”

    白鹤娘子又轻轻地?扯了扯唇角。

    “如何说起?我在宫里多年, 四年前才?借着净法寺的机会出宫。结仇的事, 可太多了。”

    她随意抚摸着面?前精致的玳瑁妆奁盒。

    “看,宫里的物件多精巧。宫里的女子都是精巧笼子里养的鸟儿。往北走, 出不了华林园。往南走, 过不了永巷。两?道千秋万岁门?, 把?几百个女子圈在几座殿室里。”

    她掰着手?指头?数, “宜光殿, 晖章殿, 明光殿,徵音殿,嘉福殿……皇帝老儿有阵子离不得我, 把?我挪去晖章殿。那里离他的式乾殿近啊,入了永巷,走几百步便到。皇后?身为中宫,自然住的是居中的宜光殿。呵,离式乾殿远了。她借着过生辰, 要讨走晖章殿,把?我搬去永巷另一头?的明光殿。皇帝老儿嫌远, 不准。皇后?就恨上我了。”

    阮朝汐握着母亲的手?听着。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雪白纱布不一会儿便透出血痕。

    “别说了。当心说话?扯动伤口。”她引着母亲去卧床歇下。“母亲累了,睡罢。”

    听到一声石破天惊的“母亲”,白蝉和陆适之同时?递过震惊的眼神。

    “他们不会罢休的。我的脸已经成这个样子,皇后?做事不是半途而废的性子,必然要置我于死地?。她之前屈打成招,把?我的手?印按在供状上,逼我认下我是谋害小皇孙的主谋……”

    阮朝汐神色冷漠,“谋害小皇孙的主谋已经被赐死。她借事害人,也不怕反噬到自己身上?等到明日清晨,我去中书省录供时?,母亲随我去。”

    “你年纪还轻,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白鹤娘子怜惜地?反握她的手?。

    “我如何能和小皇孙比。皇后?是结发夫妻,当年随驾上过战场的。如今我颜色不如以前,皇帝老儿有了新欢,我之死活,冤屈与否,于他并不要紧了。心心念念着我的,倒只有皇后?。呵,她挑选了个好时?机下手?啊……”

    “母亲歇着吧。”阮朝汐阻止她继续伤怀下去,“睡一觉,精神好转些,明日再说话?。”

    她刚放下帐子,帐里传来幽幽的叹息。

    “我侥幸逃得一场性命,还得以和你说话?。我那忠婢阿池,如今只怕已经性命不保了。”

    阮朝汐整理纱帐的动作倏然顿住。“阿池……她怎么了?”

    “你应见过她一面?。才?十?几岁的小丫头?,长得俏丽,性子又活泼,我去年见她时?,一问竟然和你同岁,当时?我便把?她留下了。”

    “哎,她是个忠心的。我被皇后?单独讯问时?,她不知?怎么的竟逃脱了,冲进来制住皇后?,逼迫她下令放走了我,我才?能逃出来。但阿池她独自落在晖章殿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阮朝汐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起身便往门?外走。 “晖章殿,是不是万岁门?进来,永巷第一处殿室?”

    白鹤娘子反倒吃了一惊,掀开帷帐要拦她,“阿般,你去做什么?……你去救我那忠婢?你莫去!”

    “母亲应我的问话?。晖章殿可是万岁门?进永巷的第一处殿室?”

    “你莫去!晖章殿危险!日后?为忠婢好好立碑勒传,便对得起她今日的舍命护主了。阿般,莫为她涉险,不值当!”

    “母亲应我!母亲不应,我就要一间间摸索过去了。”

    白鹤娘子哽咽起来,“是,是第一处殿室。”

    阮朝汐毫不迟疑出了西侧殿,手?往腰后?摸。绞金丝绦腰带勒住的细窄腰身处,宽袖春衫里藏着匕首。

    她是荀玄微和萧昉亲自护送进宫的女眷,一路并无人搜她的身,她藏着匕首正大光明入了宫。

    匕首握在掌心,反手?正欲关门?时?,有人在身后?替她把?侧殿门?关上了。

    “我随你去。”陆适之悄声道。

    阮朝汐点?点?头?。在把?守宫门?的内侍震惊的视线里,再度打开门?栓。

    殿外高悬的宫灯只映亮面?前的三尺地?,魑魅魍魉藏身在黑黝黝的巷道暗处。

    她的掌心缓缓抚摩着匕首柄,陆适之紧随身后?,在身后?内侍惊恐的视线里,两?人避开门?外尚未干涸的血迹,身影往前几步,离开宫灯映照的范围,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

    身后?有人尾随。

    尾随来人并不明了她的身份,亦或是还未想好如何处置她们,只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阮朝汐和陆适之互看一眼。

    东苑多年进学,彼此生成了默契,前头?岔道口时?,不疾不徐前行?的两?人忽然往两?处同时?散开。

    背后?传来一句叫骂,几个禁卫从暗处奔出来,停在通往四处的岔路口,踌躇片刻,为首禁卫摆摆手?,“回去。继续盯着宣慈殿。”

    黑暗巷道恢复了安静。分散的两?人重新聚集。

    “我们去寻阿池?”陆适之挽起碍事的裙摆,呲啦,撕下一截。

    “往左,去永巷。阿池落在晖章殿了。”

    “好。我当先听动静,你小心莫被裙子绊倒。老子刚才?差点?绊一交。”

    “我穿长裙惯了,莫担心我,担心你自己的绣鞋。”

    两?人再不说话?,在夜色的宫巷里疾奔。

    避让过两?队巡视的禁卫小队,永巷就在前头?了。

    深夜永巷还有宫人陆续行?走。宫里贵人多,贵人惯常事多,半夜头?疼肚痛召御医的,半夜要进膳的,第二日清晨急用的物件临睡前才?吩咐下来、连夜慌忙准备的,各处见怪不怪。

    永巷道路中央,每隔十?步放置一盏照明的石灯座,半夜忙碌奔走的宫人身影一个个拉长了映在宫墙上。

    阮朝汐放缓脚步,学着其他宫人模样,低头?碎步往前走。

    沿着永巷往东,一路过明光殿、宜光殿、晖章殿。灯火通明的晖章殿就在眼前了。

    禁卫明火执仗,重兵把?守在殿门?外,皇后?仪仗此刻正在殿内,殿室周围戒备森严,十?来丈范围映照得纤毫毕现。

    阮朝汐隐身在远处的巷道阴影里,黑纱幕篱覆面?,只撩起一角,露出谨慎的眼睛。

    完全无法靠近。

    她和对面?的陆适之互看一眼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两?人于黑暗中沉默等待。

    殿门?轰然打开了。

    门?边值守的禁卫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人举着火把?进门?查看,又像是看到什么晦气的东西似的一哄而散,各自回到各处。

    卷起的草席从半开的殿门?里运出来。

    那处灯火明亮,阮朝汐一眼瞥到裹尸用的草席,呼吸骤然停滞了瞬间,下一眼又看到草席下方?缓缓渗出的血迹。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揪了一下,又仿佛一脚踩空,从百尺高崖落到了崖底。

    她心里空落落的,周围仿佛乍然失了声音和颜色,只死死盯着从殿门?里抬出的草席。

    两?个内侍,一人扛一边,散乱的乌发从草席末端垂下小截发尾,内侍不耐烦地?伸手?塞回草席里。

    两?个披甲禁卫提着刀柄,兴致盎然地?跟在身后?。

    “这些贱婢的尸首都往哪儿扔?”

    内侍扛着草席往西边走。

    “死了的这个不是宫里的奴婢,连掖庭都不必知?会。西边往北过长夹道,出华林园,承明门?大道直出去。宫里倒夜香的,扔厨房杂碎的,喏,连带这些个草席,全走北边承明门?出。”

    那两?个禁卫笑嘻嘻跟在后?头?,“头?次见识,受教了。”

    前头?四人搭话?闲聊着往西走,夜风把?对话?模模糊糊地?带入耳中。

    阮朝汐远远地?缀在后?头?。

    胸腔里的心脏急遽跳动,视野一阵阵地?发黑,咚咚,咚咚。看似平静寻常的一个白日,接着惊涛骇浪的夜晚。

    “跟着走。看看阿池……”眼里毫无征兆地?蕴满了泪,声音极力维持着镇定冷静,“被送去何处。总要把?尸身带回来。”

    往西,再往北。草席濡湿的血迹滴了一路。两?名内侍唉声叹气地?抱怨。“讨不了好的苦差事,每次都落在咱们手?上。瞧瞧我新做的鞋,鞋面?滴了血,洗不干净了。”

    夜风里传来禁卫的商量声,“我们兄弟进宫不久,资历新,替两?位担了这趟苦差事?”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改日必定请酒。”

    “莫客气。好奇心重,趁夜看看承明门?去。”

    两?名内侍忙不迭地?撒了手?,换两?个禁卫扛草席继续往北。

    阮朝汐碎步走去宫墙边避让,内侍正眼未瞧地?说笑路过,沿着永巷往回走。

    前头?只剩下两?个禁卫。

    之前还搭话?不停的两?名禁卫奇异地?沉默下去,其中一个抬手?摸摸草席,加快脚下速度。

    永巷西边往北,过长夹道,前方?华林园的葱茏草木出现夜幕中。

    两?名禁卫不约而同停了脚步,互看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阮朝汐远远地?缀在后?头?,夜风里传来前头?的嘀咕声。

    “宫里真是暴殄天物,生得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我们乡里百十?里见不着一个,轻易便要弄死。”

    “血流了不少,死了么?”

    “下手?有分寸,还差着口气。刚才?摸过,身上还温着。”

    “指不定过阵子就死了,赶紧寻地?方?,抓紧时?间乐乐。”

    两?名禁卫扛着草席快步入了一片玉兰树林。

    阮朝汐蹲在大片灌木丛中,手?里的匕首闪烁精光,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又升腾起无边的愤怒。灌木左右缓缓拨开,露出一双晶亮锐利的眸子。

    陆适之蹲在旁边,以气声和她商量。“你留这里,我去对付他们。”

    “你一个如何对付两?个精壮武人?”阮朝汐冷眼瞧着玉兰树下围着草席的两?人。“听到他们说话?了?阿池还活着,要速战速决。我出去引开注意,你在暗处动手?。”

    匕首藏入袖中,陆适之一个没按住,阮朝汐起身迅速绕开灌木,边走边抬手?发狠地?揉了把?眼角。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从另一边的蜿蜒石子小径入广玉兰树林。

    花开满枝头?的玉兰林间,传来了少女极轻的抽泣声。

    月色清楚地?映亮来人的婀娜身影。并未察觉林中有人,扶着一棵粗壮的玉兰树,单薄肩头?起伏,捂着脸低低哭泣,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继续往玉兰林里走。

    月色下入林的少女仿佛山间迷失道路的麋鹿,姣丽柔和的眉眼遮掩不住,月色映上白皙肌肤,人几乎笼罩在淡淡柔光里。围拢着草席的两?个汉子同时?坐直了身,目光几乎黏在一处。

    手?里握着的黑色幕篱攥成一条黑纱长带。她抽泣着四处寻低矮的枝桠,试图把?黑纱长带扔上枝桠,系成死结。

    但幕篱用的黑纱宽幅而质地?薄,并不怎么适合悬挂高处。

    试了几次,幕篱被气恼地?扔在地?上,少女竟然抽出了腰间系着的五彩丝绦腰带,扔上枝桠,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

    绣鞋踩踏上碎石,月下显露泪痕的少女掂脚搭上绳扣,眼看就要自挂东南枝。

    身后?响起嘿的低笑。一只粗壮手?臂横在绳扣旁边。

    “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何事想不开啊。”

    汉子笑嘻嘻抬手?拦她,“今晚上命走桃花,一撞便撞上一对。小娘子既然都不想活了,今夜陪一陪阿兄可——”

    阮朝汐的视线转向他,缓缓放下遮掩面?孔的衣袖。月色下露出朦胧含泪的眼,美人眸光如秋水。

    那汉子在近距离下正面?瞧见她容貌,眼神登时?发直,瞬间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啊地?一声闷叫。

    几乎与此同时?,阮朝汐果断地?抬脚前踢!面?前的人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弯腰捂住要害处,后?背抵到树干上。

    一把?精光闪烁的匕首突兀地?横在脖颈间。锋锐匕首轻易割破了脖子,血线流淌下来。

    阮朝汐看他的眼神,如山里割开脖子放血的黄羊,视线并不往上看,只专注盯着血线汩汩流淌的脖颈,抬手?发力一划。

    幕篱抬起,在身前挡住喷涌血线。

    两?边沉重身体几乎同时?到地?。

    “阿般,快过来。”陆适之急促地?招呼她,“来看看阿池。”

    ——

    草席包裹着的少女满身是血,脸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右手?腕处空荡荡的。弹得一手?好琵琶的灵活秀气的手?,被齐腕截去了。

    阮朝汐跪倒在草席边,屏住呼吸查探伤处。断腕处鲜血喷涌,流血至今未停。这么重的伤,不早些救治,人不是醒来活活疼死,便是昏迷中流血而死。

    裂帛声响起,她撕下一截干净衣袖,包裹在傅阿池的断腕边,紧紧勒住止血。

    “快回去。”她低声和陆适之道,“带进宫的包袱里有止血金创药。”

    “阿池我背回去。但这边的尸体怎么办。”

    阮朝汐冷眼瞥过地?上血迹斑斑的草席。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草席是晖章殿运出来的。把?尸体裹草席里,叫晖章殿解释去。”

    两?人飞快地?把?尸体裹入草席中,原样捆扎起来,弃置林中。

    陆适之把?昏迷中的傅阿池背起,华林园距离宣慈殿不远,两?人在黑暗里疾奔,耳边除了细微的风声和脚步声,只有急促喘息的声响。

    前方?巷道深处传来一阵砰砰的拍门?和高喝声。

    阮朝汐倏然停步,两?人避入高耸宫墙的阴影暗处。

    宣慈殿门?的灯笼下方?,十?来个披甲禁卫围拢门?外。

    “开门?!”“开门?!”

    哐哐的撞门?声响彻夜空。

    门?里哆哆嗦嗦响起一声,“谁啊……来人为何半夜敲门?。”

    “奉皇后?娘娘命拿人!白鹤娘子涉嫌谋害小皇孙,如今藏匿在你处,速速开门?,把?嫌犯交出来!”

    陆适之蹲在暗处,反手?去探后?背傅阿池的鼻息。

    身躯滚热,呼吸和脉搏微弱,生机在眼前一分一刻消逝,陆适之满头?满脸落了汗。

    “他们堵了门?,我们回不去,现今如何是好!”

    阮朝汐盯着远处围堵了宣慈殿的禁卫背影,“夜里惊扰老太妃,传出去不敬不孝,不见得是皇后?下的令。或许是他们拿不到人,狗急跳墙了。”

    “你在此处。”阮朝汐轻轻探了下昏迷少女滚热的额头?,“他们若离去,你立刻带阿池入内急救。他们若堵门?,你便在此处候着。我去寻人解围。”

    她急促说完,正要起身,陆适之反拉住她的手?。

    才?十?五岁的少年从未遇到今夜这种?生死大事,幼年同伴在眼前逐渐流逝生机,他又要被独自留下,陆适之强忍着哽咽,“阿般,你去哪里!我独自在这里等到何时?!”

    “今晚之事不得好了。”阮朝汐视线盯向南面?。

    永巷以北的殿室大都黑黝黝的,即便是老太妃的殿室也只映出黯淡灯火。越接近南处的帝后?寝宫,灯火越透亮,可以接触到的人也越多。

    “随机应变,我过去想办法。”

    她于黑暗中敏捷地?起身,刚往南走出几步,耳边敏锐捕捉到什么动静,又迅速回身躲避回大片暗影中。

    一列数十?名禁卫披甲执刀从西边疾奔而来。

    由西往东,穿过黑暗的长巷,沉重脚步声直奔前方?灯火点?亮的宣慈殿,高声大喝。

    “何人深夜围堵宣慈殿外喧哗,好大的胆子!我等乃宣城王、武卫将军麾下羽林左卫!尔等通报来历!”

    不等羽林左卫穿出长巷,围堵宫门?的十?几名禁卫已经于黑暗中倏然四散而去。

    几十?名羽林左卫气喘吁吁跑了一趟,不出意外扑了个空,隔门?问了几句,原路又跑回来。

    西边巷道远处,众多禁卫手?握火把?,簇拥着一个年轻身影走近,停在岔道口。

    阮朝汐往后?退,再次隐入长巷黑暗中。

    火把?光芒明亮,她一眼便看清了,来人正是领任宫中禁卫事的宣城王兼武卫将军,元治。

    明亮光芒映在年轻宗室亲王的脸上,映出元治此刻满脸的烦恼。

    “白鹤娘子可在宣慈殿?活着死了,刚才?可问明了?”

    “人在宣慈殿,受了些伤,但无性命之忧。皇后?娘娘的人也被卑职喝问惊走了。下面?如何做,还请殿下明示。”

    元治烦躁道,“本王管得是宫禁,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她要发落宫妃,小王也不好插手?……哎,早不发落晚不发落,偏赶上圣驾和荀令君即将过来探望小皇孙的时?候发落!白鹤娘子在宣慈殿何处?”

    “据说荀九娘做主,把?人安置在她的西偏殿。”、

    “怎么又牵扯了九娘!”元治吃了一惊,急忙吩咐下去。 “去一队人,叫开宣慈殿的门?,叫他们准备迎驾,再把?西偏殿严实护卫起来。圣驾只是去看小皇孙,西偏殿不必出面?。”

    阮朝汐隐在暗处,冷眼看元治忙得团团转。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管不得。圣驾今日心情不好,惹不得。白鹤娘子之事,你们过去叮嘱宣慈殿的人,当面?千万不要提起!”

    “宣慈殿门?口的血迹清干净了,接驾时?什么痕迹也不许有!圣驾即将带着荀令君过来探望小皇孙,记住,不相干的事,莫声张。”

    “听闻皇后?娘娘的殿里抬出去一张滴血的草席?去两?个人,查查扔去何处了。赶在圣驾到来之前,沿路痕迹清理干净,莫声张!”

    黑暗里响起几声稀疏的拍掌声。

    陆适之一个没拉住,阮朝汐已经从暗处缓步走出。袅娜身影清晰地?映照在宫墙上。

    “好个统领禁中的宣城王。事事含糊过去,各处都不得罪,糊弄本领一流。”

    略带嘲讽的清脆嗓音响彻长巷,宣城王大出意外之余,脸皮微微发红,急忙迎上来。

    “九娘……你怎么出来了?”他清了清喉咙,“可是今晚闹得不安生,惊动到了你?莫担忧,小王带人来了。”

    “殿下来得正好。妾正有事要和殿下商议,还请靠近两?步说话?。”

    元治握着火把?,心脏噗通狂跳,挥退了众禁卫,故作镇定地?走近两?步。

    皇宫禁中是他的巡视地?界,日思夜想的玉人就站在面?前,他竟可以和她邂逅于深夜的宫墙边,口吻随意地?对话?,岂不是梦里才?有的好事?

    玉人在侧,眉眼柔和,话?音细微含笑,元治忍不住起了旖旎心思,试探着又往前半步,两?人几乎面?对面?地?站在一处了。

    “九娘出来怎的连宫灯都未带一盏,女婢也未带一个?可要小王送你回去……”

    阮朝汐没有避让。

    随着两?人接近,淡淡的血腥气从她身上传来。

    新鲜的血气遮掩不住,随着夜风,越来越浓烈,难以忽视。元治的笑容微微一僵,视线本能扫过阮朝汐身上的衣襟衣袖衣摆。

    银线缠枝广袖上沾染着几团暗色,夜里看起来像是墨点?,但为何闻不到美人身上该有的脂粉墨香,反倒血气越来越浓烈?

    元治的视线逐渐带了惊疑,视线落在袖口伸出的秀气手?指上。

    阮朝汐丝毫不避讳明晃晃的火把?光芒。明黄火光下,玉色的指尖同样沾染着几处“墨点?”。

    “殿下刚才?说得好。后?宫之主,管不得;圣驾心情不佳,惹不得。”

    十?六年规规矩矩未做过的事,入宫一晚上全破了戒。

    她今夜闯了宫禁,杀了人,沾了满身满手?的血,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好叫殿下得知?。皇后?娘娘殿里运出来一张滴血的草席,如今就停在玉兰林子里。那处离宣慈宫不远,等圣驾浩浩荡荡从林边夹道经过,一不留神——便发现了。”

    在元治震惊的视线里,阮朝汐随手?拉过他的衣袖,自己的手?指在干净衣袖上擦了擦,把?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几处血迹擦拭干净。

    “劳烦殿下派两?个人,赶在圣驾到来之前,把?出自皇后?娘娘殿里的草席从北边承明门?扔出去。”

    她淡淡看了元治一眼,“莫声张。”

    第102章 第 102 章

    永道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四个内侍担一座肩舆, 沿着永道从西往东疾走。一位中年内监跟随在肩舆旁不住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停!”

    肩舆一个急停,那内监对肩舆上高坐的年轻宫妃道, “虞嫔娘娘,到啦。圣驾今晚在前殿东阁, 荀令君和圣驾在一处议事, 又用了?膳食, 圣驾马上就要回后宫来。”

    年轻宫妃下了?肩舆, 接过宫婢手捧的食盒,姿态娇柔地整理衣饰, 等候在永巷道边。

    “再像上次那样?叫本宫苦等半个时辰, 看本宫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内监满脸堆笑, “这次打听得极为妥当!眼见?了?圣驾出了?东阁, 往万岁门这边来了?, 奴婢才敢去叫娘娘。”

    永巷东面?尽头, 万岁门在深夜里沉重打开。

    灯火从东面?透进了?永巷。大片脚步声整齐划一地从远处传入耳边,回荡在永巷两?边宫墙高处。交谈声却只有两?人,远远随着风传来。

    中年男子嗓音乍听来洪亮, 但话音夹杂着气?喘声,显得中气?不足。

    “和荀郎议事至夜里,之前说好的探望小皇孙,朕不食言。人安置在宣慈殿太妃处,来人啊, 知会宣慈殿,把孩子叫起给荀郎看看。”

    夜风里传来从容舒缓的应对嗓音, 仿佛山涧流淌的清泉,“臣身?为外臣,实不该夜入万岁门。”

    元帝哈哈大笑,“朕放心?荀郎的品性。皎月无?尘,朕听得多了?。荀郎,朕倒要劝你一句,红尘好!红尘多美人,荀郎二十?六了?还未婚娶,朕怕你出家啊。”

    开道宫灯映亮前路,路边等候的美人提着食盒迎了?上去。

    “陛下——”

    灯火映亮了?来人的面?容。前方朱色龙袍常服的皇帝四十?出头年纪,年轻时悍勇,老了?眉眼间依旧残留几分彪悍武人之气?,但毕竟年纪大了?,身?材开始发福,年轻时的悍勇印刻在容貌五官间,转变成三分横生凶戾。

    元帝身?后半步之外,缓步走出颀长?的男子身?形,气?质濯濯然松间月,身?影修长?如竹,寻常的绛紫曲领官袍穿戴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寻常起来。

    路边美人撒娇的嗓音叫了?一半,骤然见?了?郎君如玉,嘴里依旧喊着“陛下”,眼睛却走神了?一瞬,定在皇帝身?后。

    皇帝倏然沉下了?脸。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那美人走神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依旧提着食盒迎上来,娇滴滴地福身?问礼,“陛下今晚回来得晚,妾等候已久——哎哟!”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皇帝沉着脸,原处站着等美人走近,冷眼瞧她行礼到一半时,突然抬起一脚,直接踢在小腹间,重重地把人踢飞了?出去。

    耳边传来砰的闷响,美人伏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地上逐渐出现了?一摊血泊。

    “贱人!”元帝怒喝道,“朕和朝廷重臣说话,谁让这贱人上前打断了??来人,把这贱人拖走!”

    几个内侍缩着肩膀小跑过来,哆哆嗦嗦地把口鼻流血昏迷的虞嫔拖走,原地留下一滩凌乱血迹,无?人敢问一句拖去何处,要不要延请御医医治。

    元帝发泄尽了?怒气?,脸上又挂了?笑容,回身?继续和蔼地说,“圣人说得好,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叫荀郎看笑话了?。宣慈殿离永巷不近,要走上一段路。但朕每次探望太妃,都是徒步前去,以尽朕的微末孝心?、有劳荀郎陪朕多走点路。”

    荀玄微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血迹,“陛下抱病之中,依旧坚持徒步探望太妃,不用步辇。对太妃的孝心?诚意动天。”

    元帝阴沉的眉头逐渐舒展,感叹道,“不敢说孝感动天,只愿上天降下福泽,保佑我大炎朝国祚长?存。唉,朕那逆子,若能有朕的半分侍奉孝心?,朕夜里睡着都要笑醒!”

    空步辇在前头开道,天子仪仗前呼后拥,灯笼照亮百步外的宫道。

    话题既然提到了?太子,荀玄微顺理成章地关切询问,“东宫在太极殿外已经反思半日了?。京城春日天气?难测,白日炎热,夜里却又寒凉,莫要损伤了?东宫贵体才好。”

    “让他跪!” 元帝恨声道,“长?长?记性!一个小小的东宫都被他弄得乌烟瘴气?,将来如何领天下!”

    走几步,穿堂风刮过身?侧,京城三月的春日天气?乍暖还寒,夜风里带了?寒意,他突然停步问身?边近侍,“太极殿外头风大,太子手边可有御寒的披风?”

    中常侍回禀道,“宣城王殿下掌灯时送去了?披风。”

    元帝脸色稍霁,唔了?声。

    荀玄微走出两?步,状似随意地接了?句,“傍晚臣入东阁前,路过太极殿外,眼看到宣城王遣人给太子殿下撑伞。下午日头烈,还好未曾晒伤了?东宫贵体。”

    元帝的脸色更加和缓,赞许地点头,“宣城王是个实诚孩子。太子对他这个兄弟不算好,他还惦记着太子的身?子。好,好,多年伴读的情分还在。朕甚是欣慰。”

    永巷过宣慈殿的距离确实不近,众多脚步声沿着宫巷回荡,宫灯映亮前后百尺。

    元帝陷入漫长?的思索中,半晌,沉沉地道了?句,“荀郎,你觉得这次小皇孙出事,幕后主使?,当真是东宫里那群女人?”

    荀玄微跟随在圣驾身?后半步,直到走出了?宫巷,什么也未说。

    元帝诧异停步问,“为何不答朕?”

    荀玄微跟随停步,依旧在元帝半步后,“不可说。”

    元帝若有所?悟,蓦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 “你啊,你啊,又是‘存疑而无?据,不可论?是非’那套?现今不是闭嘴做君子的时候。朕让你说,你心?里有什么揣测想法,尽管说。”

    天子仪仗走过永巷,北入长?夹道,前方华林园的葱茏草木出现在夜色里。仪仗又改而往东,沿着流水岸边缓行,宣慈殿在不远处了?。

    早已有人提前知会了?迎驾,宣慈殿大门敞开,四处烛火亮堂堂的映出殿门外,远远地望去,周围夜色也被映亮了?。

    荀玄微的视线盯着那处殿室。

    声线却依旧是不急不徐的。

    “陛下催促,臣不敢不答。但只是疑心?,并?无?任何证据。小皇孙之事牵连甚广,若是冤枉了?无?辜之人,岂不是臣的大错。”

    “以往你每次都是如此说法。”元帝笑着摆摆手,“说是无?凭无?证,宁可放过,不可错杀。但荀郎啊,你心?思缜密,以往朕催促你说,十?有八九是对的。朕知道了?,先顺着你的揣测把嫌犯抓捕了?,再慢慢寻证据总不会错,哈哈!小皇孙被害之事,你心?里有何想法,速速说来。”

    “那臣就斗胆直说了?。小皇孙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之事,乍听简单,似乎是东宫妻妾倾轧相争引发的祸事。但仔细推测,却又不那么简单。兰陵萧氏和太子妃素无?仇怨,太子妃想要害了?小皇孙,有的是法子,为何偏要牵连到司州刺史萧昉身?上?”

    “萧刺史此次运气?好,小皇孙被救下了?。若小皇孙不幸被萧刺史麾下巡视轻骑的马蹄践踏而死,敢问陛下,今日会如何处置萧昉?”

    元帝虽还笑着,眼神里显露冷酷。

    “萧昉如果纵容麾下轻骑践踏了?小皇孙,朕虽惜才,也容不下他了?。小皇孙这次有惊无?险,萧昉也有惊无?险,他运气?不错。不瞒荀郎,朕看不惯东宫里养着的一帮子门客。那帮门客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难保太子妃这次的荒唐念头,不是他们撺掇而来!朕有意替太子清理他的东宫。荀郎意下如何?”

    荀玄微又不应了?。

    跟随天子仪仗走出巷道,灯火明灭,映出他直视前方的平静眼神。宣慈殿敞开的正门就在前方了?。

    元帝回身?打量他神色,再次哈哈地笑起来。

    “荀郎不赞同。朕知道你的意思,东宫那帮子门客只知道陪着太子四处游猎玩乐,没?本事撺掇太子妃。撺掇太子妃的另有其人。”

    “是。太子妃意图谋害小皇孙,背后协助筹划之人意图谋害萧刺史,若事成,一石二鸟,各得其利。”

    荀玄微平静地道,“陛下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又何必迁怒至东宫众多门客。”

    元帝脸上挂着的笑容再次消失了?。

    “朕才提拔萧昉多久?他身?上司州刺史的位子,多少人眼红惦记着,不好担啊。”

    他沉沉地道了?句,脚步往前缓步走出三五步,忽然停步,怒喝一声,“平卢王在何处!”

    这一声骤然怒喝,仿佛平地起了?惊雷,周围内侍无?不吓得浑身?哆嗦。

    中常侍颤声回禀,“平卢王殿下在……在太极殿外,陪伴……陪伴太子殿下……”

    元帝咬牙笑,“圈了?他几个月,朕以为他老实了?。才放出来几日,看他日夜往宫里跑,朕又以为他老实了?!后来听闻他每晚都是先去朕这处侍疾,又往东宫那处钻,朕还在想为什么……呵,原来还是惦念着司州刺史的位子!这竖子,利欲熏心?,连他亲侄的性命都不顾了?!”

    他勃然暴怒,厉声喝道,“来人啊,传朕令下去,太子回东宫闭门思过。平卢王接替太子,继续在太极殿外跪着!”

    天子之怒如平地惊雷,周围内侍颤栗拜倒了?一片,齐声领旨,传旨内侍一溜烟地奔去太极殿方向 。

    元帝深深呼吸几次,挤出一个笑容,“又让荀郎见?笑了?。走,朕带你去探望湛奴。”

    左右敞开的宫门外,宣慈殿内所?有女官带全殿宫婢内侍出迎。

    宣城王元治领着羽林左卫护卫在殿门外,跪倒迎圣驾。

    元帝见?了?向来懂事乖巧的侄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过去亲切把人扶起,“阿治起来。”

    正欲往门里去,元治犹犹豫豫抬手一拦。

    “陛下稍后片刻,太妃领着湛奴已经睡下了?。臣已经命人抱湛奴出门来——”

    元帝今夜连发几次狂怒,元治抬手一拦,落在他眼里,眼前向来乖巧的侄儿也变得可疑起来。他脸色骤然阴沉,挥开元治的手,反而大步往殿门里走去!

    元治脸色顿时一变,就要追过去,荀玄微从身?后抬步迈过门槛,两?边肩膀交错的同时,荀玄微侧身?,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殿下稍安勿躁。”温声抚慰的言语里隐含告诫,“今夜陛下心?绪不佳,殿下担着护卫职责,安心?在殿外等候便可。”

    元治哪能安心?在外等候。

    西偏殿里藏匿的白鹤娘子,如今正明晃晃地跪在广庭中央! 他一眼惊为天人的小娘子,满身?血气?,身?上藏了?匕首入宫!

    他如今和荀玄微生死结盟,共谋大事,荀家九娘怎能在他眼皮子下出事?

    元治心?烦意乱,恨不得躲回自己的桃枝巷小宅子里去,沮丧道,“荀君,快进去看看罢。”

    ——

    天子驾临,庭院里火把映得四处亮如白昼,阮朝汐端正长?拜。

    白鹤娘子长?拜在她身?前。白纱布层层包裹刀割伤的面?容,此刻又以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冷光眼眸。

    元帝路过的脚步略停,黑夜里白纱覆面?过于显眼,他无?意中打量几眼,越看越惊疑,原本走过的脚步又转回来。

    “三娘?”

    白鹤娘子端正拜倒,“妾在此。”

    元帝震惊问,“三娘为何在太妃住处?”

    火把光芒下,白鹤娘子缓缓抬起了?脸。

    与?平常并?无?不同的一双动人秋眸下,血水点点滴滴洇出了?白纱,众人齐声倒抽一口冷气?。

    白鹤娘子抚摸自己的脸颊,冷冷道,“妾为何在此?那要问皇后娘娘了?。妾被哄骗进宫,又栽了?谋害小皇孙的罪名,强压着于认罪书上画押,若非侥幸躲在太妃这处,今夜已伏诛。”

    元帝惊怒交加,厉声道,“她敢!”

    大步过来,就要摘下覆面?白纱查看。

    白鹤娘子剧烈地避让开。

    她重新大礼拜倒在地,把受伤的面?容深深躲藏在阴影里,声音里显出几分凄凉。

    “妾容颜已被刀毁,若陛下还顾念着昔日情谊,给妾留存最后的几分颜面?。求陛下……莫揭面?纱,切勿当众袒露妾残毁的脸。”

    元帝的脚步停在原处,极度愤怒之下,急促的气?喘声蓦然变大,从胸腔里挤压而出,拂袖转身?大步远去。

    天子仪仗慌忙转向,众多内侍和禁卫跟随天子去远的方向奔跑而去。

    阮朝汐从青石路边抬起头,盯着皇帝远去的背影。

    “他笔直往南走了?。应该去南边殿室找害你的人。回去歇着罢。”

    她搀扶着白鹤娘子起身?。

    白鹤娘子起身?后,声线里的凄凉也褪尽,极淡漠地道,“皇后不会有事的。他们多年的结发夫妻,闹了?多少回了?,夹在他们夫妻之间,不知毁了?多少性命,最后还不是现在这样??”

    她拍了?拍阮朝汐的手,“我只求脱身?。”

    耳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大哭声。小皇孙于酣梦中被吵醒,元帝却走了?,小皇孙睁眼便对着满庭院黑压压晃动的人影,四周灯火刺目,奔跑远去的脚步声响彻耳边,吓得尖利大哭,“阿娘,阿娘!”

    杨女官无?奈把小皇孙抱给阮朝汐,小手臂立刻紧紧地搂住了?她。

    “嬢嬢,” 幼童抽泣着喊,“阿娘呢。湛奴要阿娘。”

    阮朝汐低声哄着小皇孙。

    四周为了?迎驾而过于明亮的灯火逐渐熄灭了?,平缓的脚步声逐渐走来。

    她感觉到侧边注视的视线,抱着小皇孙望去,荀玄微站在广庭的青石路边,大片松柏阴影遮蔽了?他的身?影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幽深眸光于暗影中凝视着她。

    那眼神复杂难辨,里头裹挟了?太多难以言明的浓重情绪,对视的瞬间,阮朝汐只觉得心?里骤然抽搐了?一下,痛楚的感觉从心?底升腾。

    她依稀记起,前世的梦境里,她似乎也曾抱过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也曾经喊她“嬢嬢”。

    但前世早已消散在轮回中。

    她此刻抱着的孩子,是北朝的小皇孙,照顾小皇孙的是曹老太妃,她只不过是借住几日偏殿的外人,和前世梦境的场面?截然不同了?。

    “湛奴困了?,要睡下了?。睡吧……”她轻拍着小皇孙的后背,眼看幼童困倦地揉起眼睛,抬手替他遮挡着周围灯火光芒,往青石道边走近几步。

    “三兄。”她轻声唤道,“想想法子救阿池。她撑不了?多久了?。”

    一声寻常的“三兄”称呼入耳,荀玄微眼底的阴霾彻底散去了?。

    他也寻常地走近几步,颀长?身?影从草木遮掩的暗处走到灯笼光下。“阿池跟随白鹤娘子出事了??人在何处?”

    “人在西偏殿。受了?许多鞭伤,断了?右手,失血过多,敷药也无?用,人眼看着不好了?。”

    荀玄微皱了?下眉,叫来陆适之,取私印写下一行字纸,吩咐他送去太医署急寻当值御医。

    阿池请了?御医,阮朝汐焦灼的心?境终于舒缓三分,小皇孙在她怀里安静地吮着手指,逐渐陷入沉睡。她把小皇孙抱给杨女史,依旧带回寝殿休息。

    再回转时,荀玄微抬手替她把鬓角边散乱的几缕发丝捋去耳后。

    “送你入宫时好好的,这才隔了?几个时辰?怎的鬓角都乱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看起来倒像是沿着宫墙急跑了?一圈。刚才进来时,瞧着宣城王脸色不对。他欺负你了??”

    阮朝汐摇摇头, “是我得罪他了?。”

    荀玄微回身?看了?眼远处站着的宣城王。

    元治站在殿门边,远远地瞥着这处。瞧见?这边打量的目光,又倏然转去别?处,掩饰地大声吩咐禁卫做起事来。

    四处都是耳目,阮朝汐不能多谈,只简短地说,“夜里宫里遇了?些事。”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染血的衣裳早换过了?,手也仔细洗过了?。只余有皂角的清香,淡淡的血气?再也闻不到,但视野里却残存着血线飞溅的场面?。

    当时不觉得如何,平静下来回想,难以忘怀。

    手被轻轻地握了?握。

    带有薄茧的有力的手把柔软的指尖攥在掌中。当着众多眼睛,就如感情深厚的兄妹那般,握了?一握,很快松开。

    “事情过去了?。无?需多想。”

    荀玄微的视线也落在她的手上。他隐约有些猜测,但众多耳目之处不好问出口,只意味深长?地道,

    “宣城王殿下和荀氏交谊深厚,你在宫里有大小事,找他都无?妨。刚才说的那句‘得罪他’是什么意思?”

    阮朝汐想了?想,还是拉了?下衣襟。荀玄微顺着她的动作往前倾了?身?,侧耳细听。

    “他和的一手好稀泥。”阮朝汐掂起脚尖,在他耳边不悦地道。

    “嘴里不声不响,调兵围住西侧殿,想要粉饰太平,阻止白鹤娘子出现在圣驾前。我把他客客气?气?请进屋,对他拔了?刀。对他说,事情总会闹大。要么任由白鹤娘子去圣驾面?前闹,反正事和他无?关;要么我现在便闹,闹到圣驾来。叫他选一个。”

    荀玄微安静地听她说。

    才入宫一个晚上,竟遭遇这么多事。

    他的神色也不悦起来,斜睨过殿门边的人影,“宣城王这个统领禁中的武卫将军,颇多失职之处。”

    阮朝汐倚在荀玄微身?侧,看向殿门处。元治远远地始终拿眼角瞄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两?边视线对上一瞬,元治见?她脸色并?无?愠怒,终于鼓起勇气?走近过来。

    元治如今看阮朝汐的眼神截然不同了?,七分震撼里带着三分小心?翼翼。

    “今晚如此安排,九娘可满意?当着荀令君的面?,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再一言不合就拔刀了?。”

    荀玄微在旁边轻描淡写道了?句,“怎能如此胡闹。九娘,还不过去致歉。”

    阮朝汐过去福身?行礼,柔声道了?句,“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元治迭声道,“无?妨无?妨。有话好好说即可。”他心?有余悸,“这里毕竟是宫禁要地,九娘,你的匕首……小王职责所?在,还是要收走。”

    阮朝汐从腰身?后拔出匕首,元治眼皮子一跳,荀玄微当着他的面?将匕首接过来收入袖中。

    “九娘年纪小,不懂宫里规矩,误带利器防身?,还望殿下莫怪。”

    元治大松了?口气?,“荀令君收走保管,那是再好不过了?。”

    一句话未说完,荀玄微解下腰间佩剑,当着元治的面?,递给阮朝汐手中。

    轻描淡写说的还是那句:“九娘年纪小。”

    “一个小娘子,无?亲无?友地在宫里度日,还是需要些防身?之物。这把天子赐下的佩剑,暂且交给九娘保管,还望殿下谅解。”

    “这,天子赐给朝臣的佩剑,交由家中小娘子保管,不妥当罢?”

    “平日里若无?事,天子赐剑自然好好地收在在宣慈殿中。若有事,手执天子赐剑斩恶除邪,有何不妥当?”

    元治瞠目无?言。

    收走一柄随身?匕首,又多一柄天子赐剑。以小娘子防身?的名义被天子赐剑给捅了?,还真是无?处说理去。

    阮朝汐抬手抚摸着长?剑。剑身?泓光流转,剑锋反光映出小巧琼鼻和晶亮的眸子。

    后腰藏着的匕首被收走了?,腰间的丝绦带重新系紧,腰肢盈盈一握,比入宫时元治远远偷看的侧影还要纤细袅娜。

    美人月下低眉的姿态柔婉动人,纤长?手指却拂过锐利剑锋。元治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花园里见?了?一朵娇花,还未摸上去就被扎穿了?满手的刺,让赏花人觉得危险却又忍不住心?神颤栗。

    他收回复杂目光,“荀令君,时辰不早了?,小王送你出万岁门。”

    阮朝汐握着长?剑,把人送到殿门外。

    荀玄微仔细地叮嘱她。

    “这几日起居多留意。宫里明着害人的招式你已见?识了?,暗算人的招式多在膳食里。你们西偏殿几人轮流用膳食,情况不对用催吐药。务必留人守夜。”

    “明日早上辰时,我在万岁门外接你。”

    第103章 第 103 章

    第二日起身?便是个阴沉天气。

    阮朝汐坐在尚书省僻静的小院落里?。

    这处院落是给尚书省诸位令长单独议事用?的小院, 被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荀玄微征用?。他此刻便坐在青瓦房的明堂里?,房门敞开着,听院落里?的录供。

    院落枝叶浓密的树荫下, 放着一张小案,两处竹席。阮朝汐坐这边, 萧昉坐对面。小案上放了一张要?命的供状,萧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原本例行的问询, 因为白鹤娘子被屈打招供的那份供状, 横生变故。

    “白鹤娘子昨日清晨出了城。小皇孙出事时, 她也在城东, 人在太原王氏某处田产的无名山头。王氏看管田产的管头录供道,他见到了白鹤娘子。”

    “白鹤娘子要?走了无名山头一块地, 说?是给郗氏故人建衣冠冢, 具体王氏没有多问。供状里?说?, 宫里?派人查验过了, 山头确实立起一座李氏墓碑。”

    “时间, 地点?, 都对上了。小皇孙出事的地点?,就在立碑的那处无名山下不远处的官道。白鹤娘子在供状里?也承认,小皇孙出事时, 她的车马就在附近。中宫催逼她是主谋,不算是空穴来?风。”

    萧昉敲着小案问阮朝汐,“但九娘,你怎么和白鹤娘子扯上的关系?王氏管头说?,白鹤娘子在山头立碑时, 身?边站了个十几?岁的女郎,听他描述形貌, 像是你啊!”

    人证物?证俱全,碑文是她字迹,无甚好隐瞒的,阮朝汐道,“是我。山头立的碑,是我阿娘李氏的衣冠冢。我阿娘曾是郗氏奴婢出身?。白鹤娘子出面向?王氏讨了一块地,安葬我阿娘。下山时正好撞上小皇孙之事。”

    萧昉眉头皱出了川字,扬声对屋里?道,“白鹤娘子那处有中宫追究不放,说?不准要?下狱,时限没个准数。九娘这里?想?尽快脱身?,定要?早早地撇清干系。”

    他抬笔蘸墨,往供状上自顾自地写道,“颍川荀氏四房,荀九娘之生母,郗氏奴婢出身?——”

    他的笔突然一顿,狐疑地抬头。“等等,九娘,你生母既为荀氏聘下的妾室,怎会?是奴婢贱籍出身??不合常理。”

    阮朝汐抿着唇不说?话。

    从小到大的身?世谎言,一处叠加一处,层层掩盖,终有一日掩盖不住。

    荀玄微从屋里?走来?树荫下,俯身?看了眼小案上中断的供状,长指在‘生母’两字处划过。

    “并非生母,乃是乳母,自小和九娘亲近,被她昵称阿娘。”

    阮朝汐偏过头去,案下交握的手指缓缓攥紧了。

    萧昉换了张空白供状,改誊写为“乳母”,满意道,“九娘和白鹤娘子实乃萍水相逢,只因乳母是郗氏旧日奴婢,才有了山头共同?立碑之事。白鹤娘子对小皇孙有任何打算,九娘初来?京城,并不知情。如此的说?法,就可以把九娘从白鹤娘子那潭浑水里?摘出来?了。”

    阮朝汐倏然转过头,“白鹤娘子对小皇孙能?有什么打算?她已经是佛门中的居士了。谁又把她拖回一潭浑水里?去?”

    萧昉仰头咕噜噜地灌茶水,“你知我知,宫里?人人尽知。知道有何用??小阿般,别冲着外兄发脾气。白鹤娘子那处我是无能?为力,只能?尽早把你从浑水里?捞出来?。”

    阮朝汐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落,起身?走到角落里?去,独自对着院墙。

    萧昉稀奇地看她的背影,“九娘,你这脾性是有些孤峭!一脚踩进泥潭里?,自己能?脱身?已经是万幸之事,怎么还有闲心管他人事?从简,你瞧瞧小阿般,她自己居然生起闷气来?了——”

    阮朝汐背身?对着院墙,冷冷道,“别叫我小名!”

    耳边传来?咕噜噜的滚水声,荀玄微坐在葡萄藤架下的小石炉旁,注视着锅里?羊奶煮沸,抬手握住长口银壶,长壶嘴对着小锅,整壶新鲜羊奶倒了下去。

    热腾腾的奶香弥漫了小院。

    荀玄微以长勺搅动?着酪浆。 “阿般,过来?尝尝酪浆可煮淡了?”

    阮朝汐从围墙边走开,跪坐在葡萄藤下。木长勺里?的酪浆香气扑面,热腾腾的白雾笼罩了面庞,掩饰住眼角泛起的雾气。她抬手飞快地抹去了。

    “萧使君,白鹤娘子那边当真没有办法?”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没办法。”萧昉直截了当道,“我们这边三司议定,讲的是证据律法。一旦牵涉到后宫宫闱,天子家务事,谁管你有理无理,讲究的只有一个圣意。白鹤娘子和皇后娘娘,看圣意偏向?哪一边了。”

    荀玄微也温声劝说?,“你先脱身?。白鹤娘子那边再?想?法子。”

    阮朝汐捧着瓷盏,垂眼望着热腾腾的乳色淡酪,“你骗我。等我脱了身?,你不会?救她的。”

    搅动?酪浆的长勺动?作停了停,若无其?事继续从炉火里?抽出一根松枝。

    “白鹤娘子昨夜和你说?什么了,张口就是我骗你。”

    “她昨夜和我说?了一样的话。叫我先脱身?,出宫了再?想?法子救她。”

    “但她对我说?谎的时候,没有三兄这么驾轻就熟,显露出难舍伤怀,被我看破了。”

    荀玄微不置可否,长勺往瓷盅里?倒了半盅淡酪,奶香扑鼻,轻轻推到阮朝汐面前。

    “会?想?法子。先喝酪。”

    萧昉停了笔,视线炯炯,饶有兴致盯着这边争执。荀玄微不疾不徐倒了一盅酪浆给萧昉,趁他起身?接的时候,直接把他赶到院门外去。

    紧闭的院门外,响起不甘的拍门声。

    “供状还未录完,怎么倒先把我赶出来?了!你们兄妹吵两句嘴也不能?让我看?”

    “不能?让外人看。”

    阮朝汐注视着荀玄微插起门栓,步履平缓地走过来?,这回未坐在对面,改坐在她身?侧。

    “好了。可以细说?了。”咕噜噜升腾的浓郁奶香里?,他握了握阮朝汐的右手,“昨夜怎么回事,这只手究竟怎么了?”

    阮朝汐觉得累。

    傅阿池身?边离不得人,她和白蝉、陆适之三个轮流看护,昏迷中连汤药都灌不下,需得汤匙压住舌尖、一口口地往喉咙里?喂。

    曹老太妃怕事,昨夜未现身?,清晨一大早起来?入了佛堂,只顾闭门喃喃念经。

    她辰时出万岁门,白鹤娘子早半个时辰被带走,只说?是御前问话,谁也说?不准几?时能?回来?,会?不会?放回来?。

    临走时母亲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诀别的意味。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如深海中缓缓移动?的旋涡,既不知自己为何会?一脚踩进旋涡里?,又不知缓缓转动?的旋涡何时会?把人卷入深渊。她只是被旋涡裹挟着卷进浅滩,就感觉十分的难熬。

    她整夜未睡,人前强撑着精神,但此处无人紧闭的小院里?,她的疲惫展现在亲近的人面前。

    白皙柔软的手展露在日光里?。指尖起先掩饰地虚虚握着,荀玄微伸手过来?,一处处地伸展摊开,逐渐展露出揉搓得通红的虎口。

    带有割伤疤痕的食指点?了点?虎口。

    “这处怎么了。”

    “昨晚出事,手上沾了血。早上起来?多洗了几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遍,搓破了皮。”

    她并未具体说?出了什么事,身?子侧倾,洁白的额头抵靠在荀玄微的肩头。

    “三兄,我想?回豫北。”

    初春二月时,她还在豫北小院。山坡下开了满山漫野的花儿,闲着不赶集的大青驴套起石磨,在屋后一圈圈地磨麦麸。隔壁的阿巧会?捧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细心地装点?他们小院刚刚泛绿的篱笆。

    她刚教会?阿巧写几?个字,有时去河边打半桶水回来?,满院子歪歪斜斜写满了稚嫩的‘天’‘地’‘巧’。

    薄茧的指腹拂过了那处通红破皮的地方,轻轻揉搓一下,泛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她强忍着不动?。

    荀玄微的应答极理智,以至于显得冷酷。

    “等你回了豫北,你会?发现豫北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宁和。想?在动?荡中寻一处安稳桃源,即使短暂寻到了,必不得长久。”

    阮朝汐:“……”

    啪的甩开他的手,坐起身?。

    下一刻,手又被轻轻握住了。这回放轻了力道,蜻蜓点?水般地抚过红肿破皮的虎口。

    “和你说?一句实话而已,听恼了?”

    “就是因为知道是实话,”阮朝汐仰头望着头顶白杨树的绿荫,“听得才格外难过。”

    “三兄当初就是为了同?样的缘故,心里?思念豫州,五年不回豫州?”

    “不能?回。”答得还是同?样那句,“乱世中偏安一隅,追寻片刻安稳,必不得长久。”

    阮朝汐的视线从头顶的枝叶转开,换了个姿势,枕着自己手臂,侧趴在他膝上。

    原本摩挲着虎口的温热手掌,被她拉过来?,遮住了自己眼前的光线。

    “三兄,”官服大袖下传来?了呓语声。“我时常不知该如何应对。各种各样的意外会?突然发生,处处都是风雨,我不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我害怕拖累了身?边的人。”

    “从来?都没有最好的应对。”荀玄微低头凝视着把自己严密遮盖住的少女。

    “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步地摸索,做下自认为是最好的安排。”

    “做错了呢。”

    “天下哪有无过的圣人?每人都做错。察觉错了,及时弥补便是。若是怕做错而什么都不做,捂住眼睛,遮住耳朵,往往才是最差的应对,才会?拖累了身?边的人。”

    遮挡光线的大袖被掀开了。阮朝汐清亮的目光直视过来?。

    “把阿池安排在母亲身?侧,如今阿池为了保护母亲受了重伤。从母亲那边想?,我要?感谢三兄的提前安排。从阿池那边想?,我觉得三兄罔顾人命。这样的应对,损一人而救一人,到底算什么?”

    荀玄微应答得冷静而近乎淡漠。

    “开弓便无回头箭。当初提前做下了安排,如今的结果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阿般,你不能?把身?边的每个人都揽在身?上。成大事者,目光要?往长远看,只问一句,目的达成了么?救下了你母亲,傅阿池做的很好。”

    阮朝汐把紫袍大袖往自己脸上一搭,又躺了回去。

    “我不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愿身?边每个人好好地活。”

    声音失了往日的清亮,显得低落,“三兄,我好难过。”

    带有薄茧的手掌轻柔捋过柔软的乌发。

    “不必把每个人都背在身?上,尽力就好,其?实并没有人逼迫你做什么。昨夜之事你不肯与我细说?,让我猜猜——傅阿池冒死救出你母亲,至于傅阿池自己,是你冒险救出来?的?手上沾了血,也和救她相关?你在云间坞多年,应当知晓,每个遣出去办事的家臣,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出坞的。”

    下一刻,阮朝汐倏然揭开了遮挡头脸的袍袖。眼神明亮锐利,带着毫不退缩的强硬。

    “不能?不做,不能?旁观。”

    “三兄,我极为不喜云间坞的家臣制度。从小时候第一次亲眼见到时,我便不喜欢。”

    荀玄微失笑,“萧昉还在院子外头。现在你要?和我翻旧账了?”

    “不是翻旧账,”阮朝汐坚持道,“是清旧账。眼下时机不对,但三兄应我,总有一天时机合适,要?清了这笔旧账。”

    荀玄微并不觉得惊异,温和地应答她,“应你便是。还有什么旧账要?清的?趁萧昉还未敲门,一起清了。”

    应答得如此轻易,阮朝汐反倒顿了顿,才道,“下次再?说?。”

    疲倦铺天盖地而来?,她闭上了眼。

    “三兄。”

    “何事?”

    “三兄。”

    “嗯,我在。有事尽管说?。”

    “三兄。我是不是……果然是个性情孤峭,不合时宜的人?处处横冲直撞,昨夜宣城王被我吓得不轻,他或许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傅阿池救下了母亲,她正是云间坞精心培养出来?的西苑家臣,我却对你说?,不喜云间坞的家臣规章。”

    温热手掌极喜爱地抚过柔软乌亮的长发,发尾一圈圈地绕在食指上。

    “性情孤峭不至于,不合时宜或许有。我总觉得你看人,与这世间大部分人看人不同?。人生来?而分高低贵贱,在京城里?风气尤烈,便是士族门第也要?分个一等二等,同?宗儿郎也要?彼此分个嫡庶房望。阿般,你眼中看人,却仿佛看不到这些。因此你昨夜才会?去救傅阿池——你母亲未阻止你?”

    “阻止了。”阮朝汐的脸深深地埋进手肘里?,“母亲说?——不值当。”

    “所?以你未听你母亲的,还是去了。顶着荀氏九娘的名头,为救个家臣的性命,手上溅了血,以至于擦洗得破了皮。”

    手背上微微一凉,下雨了。荀玄微抬手替阮朝汐挡雨。

    “豫州荀氏名望门第,在阿般眼里?,是不是也不值当什么?你眼里?看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阮朝汐把他挡雨的衣袖扯过来?,柔滑布料枕在脸颊下。她不是很想?说?话。

    “你于我是三兄。”

    “太过敷衍了。”

    阮朝汐困倦地合拢了眼,“三兄就是三兄,有什么好说?的。你在京城遭了难,我也会?去救你。”

    细细密密的小雨逐渐下起来?了。

    被挡在院门外的萧昉果然开始喊门。 “你们兄妹这么久还未吵完?我未带伞具!”

    阮朝汐不想?动?,闭着眼,“三兄去开门。”

    荀玄微好笑道,“你枕在我膝上,我如何起身?开门?你先挪开身?。”

    来?回说?了几?句,两人谁也未动?。

    门外的萧昉受够了,开始哐哐地敲门。

    阮朝汐闭着眼,耳听着哐哐的砸门声,明明是尴尬窘迫的处境,不知为何,粉色唇角却微微上翘,露出自从昨日进宫以来?的第一个清浅笑容。

    荀玄微即将起身?,轻轻地从她身?下抽开被她枕着的袍袖。抽到一半时,阮朝汐把抽开的袍袖又攥回手里?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月明朝汐》100-110

    ,不轻不重地往身?前拉。

    “亲亲我。”她闭着眼说?,“三兄,亲亲我,再?去开门。”

    自成一方天地的僻静小院落里?,绛紫官袍和茭白色长裙纠缠,乌亮发尾细密缠绕在指尖。

    耳边哐哐哐的砸门声和沙沙雨点?声掺和在一处,传入耳里?,心跳如急鼓,竟不知哪个声响轻,哪个声响重。

    头顶细密的小雨淋湿了阮朝汐的发尾。微凉的雨丝令人从沉醉中清醒,她松开了攥紧衣袖的手,抬手往前轻推了下。

    耳边的敲门声已经震耳欲聋,萧昉不是能?忍的性子,她要?赶在门被一脚踢开之前去开门。

    她松了手,被攥紧的一截紫色官袍衣袖飘摇落下,按着郎君胸膛处往前推的手腕却被攥住了。

    才睁开的视野忽然倾倒,视线里?出现了头顶浓密树荫。春雨连绵地落下,她却感觉不到。

    树荫下的小案吱嘎一声,承受了不该有的重量,茭白色的长裙从小案两边蜿蜒落下,树荫上方落下的雨被严严实实遮挡住了。

    两只手腕被攥在一处,交握在一只手掌里?,另一只手拂过浓黑长睫,将眼角的一滴雨水轻柔抹去了。她动?弹不得,却也没想?起挣扎,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大着。

    唇角落下温柔绵密的吻,亲吻的体贴和动?作成反比,荀玄微极耐心地在耳边提醒,“这个时候,应当闭眼。”

    ————

    萧昉人就在尚书省的议事院门外,院门怎么敲就是不开,被晌午一场急雨浇成了落汤鸡。

    他正恼火地四处转悠,琢磨着赶紧避雨,还是直接一脚把院门踹开时,吱呀一声,门从里?打开了。

    荀玄微站在门边,客气雍雅地引他进去,“有劳久等,去屋里?喝杯热茶。”

    萧昉哼了声,湿淋淋地进了院子,“关门闭户那么久,兄妹终于吵完了?”

    边走边瞄院子里?的两人,阮朝汐站在檐下,看来?还好;荀玄微的身?上居然也湿漉漉的。

    肩头的官袍被雨淋湿了一大片,紫色官袍湿成了近乎深黑的浓紫,下摆处也浸湿了。神色间虽然毫无异样,细看却有几?滴雨水湿漉漉挂在鸦色眉发间。

    萧昉满肚子的邪火降下去不少,停步在荀玄微面前故意驻足打量。

    “呵,罕见的不修边幅啊。是不是小九娘不让你进屋,让你也在院子淋足了整场雨?”

    荀玄微心平气和道了句“失陪更衣”,转身?进了屋。

    萧昉捧着热茶坐回小案边,又来?找阮朝汐录供。阮朝汐在他面前端正跪坐下来?。

    萧昉打量她时,她虽然身?上并无太多淋湿痕迹,却有一两滴雨水湿漉漉地挂在长睫上。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睫毛飞快地眨了下,一两滴雨水便消失了。

    阮朝汐低头拿布仔仔细细地擦干了小案上的雨水痕迹,扔开布巾,“继续录供罢。”

    萧昉啧啧称奇。

    清晨阮朝汐从万岁门里?过来?时,眼见着人心事重重,郁结满腹。

    关门闭户了一场,她此刻的精气神却眼看着好转了七分。

    萧昉边蘸墨录供,心里?纳闷地想?,兄妹之间关门大吵一架,精神倒好了,是什么缘故?吵架吵痛快了,起了抚慰的作用??

    在他继续问供的当儿,阮朝汐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平静地提起一句。

    “我做不到眼看着白鹤娘子陷进泥潭里?,却只顾自己脱身?。不知她此刻在何处受审?带我去。我愿做白鹤娘子的人证,洗脱她谋害小皇孙的嫌疑。”

    第104章 第 104 章

    绵绵春雨打在长檐, 顺着滴水瓦当流下。

    淋漓雨声里?,荀玄微撑伞送阮朝汐过云龙门,出?东柏堂, 过东阁,充作内廷问讯用的含章殿就在前方了。

    中途路过太极殿外广庭, 宣城王元治匆匆从身后追来,借着陪同入殿的名义递送消息。

    “圣驾在太极殿内议事到午后。刚刚下了雨, 圣驾旧疾发作, 痛楚难安, 提前回了后宫, 今日无急事应该不会再来前殿了。九娘现在去含章殿录供正好,快去快回。”

    不能诉诸言语的话外之意, 荀玄微听得明白。元治怕出?事, 录供过手的人越少越好, 能不惊动御前就不要?惊动。

    “正好今日尚书省无紧要?事, 我便在含章殿外等候。”

    元治喜道, “如此?妥当。含章殿里?讯问白鹤娘子的是大长秋卿。荀君和他素来交好, 他应当会给荀君面子。”

    阮朝汐跟随在荀玄微身侧前行。元治在另一侧跟随,他嘴里?分明和荀玄微说话,视线却时不时地偷瞄过来一眼。

    阮朝汐早发现他眼神可疑, 起先盯着她的脸,她装作没看见,后来视线渐渐竟往下去了,她不悦地问,“殿下看什?么?”

    元治尴尬地咳了声, 急忙收回偷瞄的视线,背手端正前行。

    “九娘今日……未带天子赐剑出?来罢?前殿重地, 认识荀君那把剑的人多,不好拿出?来的。”

    阮朝汐抬起手臂,旋身给他看背后,“未带任何利器。”

    元治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小?雨淅淅沥沥,敞阔广庭一望无际,汉白玉庭院中央孤零零跪着个人。两名禁卫左右替他撑伞,但风吹雨斜,那人肩背的衣裳料子眼看着还是湿透了。

    阮朝汐诧异地盯了片刻,侧影有些眼熟。

    京城贵人多,满街服朱服紫,广庭中央长跪的那人此?刻就穿着一身正朱袍,她原本没多留意。但侧影越看越眼熟,她放缓脚步仔细打量几眼,认出?那人,立刻把头扭开。

    居然是在豫州时不可一世的平卢王。

    人还是同样的人,身上还是锦袍玉饰的富贵穿戴,模样半分未改,只不过淋成?了落汤鸡,早没了豫州时的嚣张狂傲,凄凉跪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她一时居然没认出?来。

    她在道旁缓行侧目,荀玄微的视线也随她瞥去一眼。

    “殿下送去的伞?”他开口问元治。

    元治未否认。

    “毕竟是同宗血亲的小?叔。他从昨夜长跪到现在,算起来比东宫跪的时辰还久,午后又下雨……”

    荀玄微脚步不停,继续沿着松柏长道往前,淡淡道了句,“殿下和稀泥的本领确实一流。却不知雨中送伞,被送伞的人是否承情?”

    元治听出?了不赞同,讪讪道,“实在是看小?叔有些可怜。荀君如果觉得不妥当的话——”

    三人边说边行,已经?越过了松柏道。长跪在广庭中央的人很?快发现大殿边道行走的身影,原本低垂的目光倏然抬起,视线尖锐地探来。

    一场雨淋去了外表粉饰的太平,彻底显露凶狠本性。平卢王元宸的视线阴恻恻挨个打量。荀玄微视若无睹地领着两人从边道走过。

    眼看就要?走入前方的含章门,元宸抬高?嗓音,嘶哑招呼了一声,“好久不见,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