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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房门处传来的巨响让顾庭柯神色怔松了一下, 原本紧闭的眼睛眯起,望向声响的来源。

    在见到时栖那张脸的一瞬间,顾庭柯明显慌乱了一下, 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骤然一停,身体失去支撑,被时栖大步接住了。

    “顾庭柯?”

    顾庭柯整个人靠在时栖怀里,被他扶到沙发上,好闻的柑橘味钻进鼻腔, 那些潮湿和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些。顾庭柯强迫自己坐直身体:“没事儿。”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标准的坐姿, 和时栖一直以来对顾庭柯的刻板印象一样——好像是在什么模板里镂刻出来的。

    时栖递了杯温水给他。

    顾庭柯接过来,玻璃杯传来温热的触感, 将掌心里的冰凉融化了一些。

    时栖抬眸注视着顾庭柯惨白如纸的脸,他想这个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说没事儿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顾庭柯, ”时栖微一扬下巴,示意道:“你的手在抖。”

    顾庭柯握在杯子上的手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几乎是本能道:“抱歉。”

    太狼狈了。

    这种失控的、狼狈的样子不应该示于人前。

    尤其……这个人还是时栖。

    他说抱歉,时栖想。

    顾庭柯需要道什么歉呢?

    可是时栖一瞬间想起来——七年前,他将冷汗津津的顾庭柯从洗手间拖出来的时候,他好似也在跟自己一遍一遍地道歉。

    就像是……在别人家中做客弄脏了主人的房间是多么天大的罪过。

    “只是刚刚有点不舒服。”顾庭柯抬起头,试图扯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你怎么来这儿了?等急了吗?”

    时栖望着顾庭柯温柔的笑容。

    这才对, 这才是他大多数记忆里的顾庭柯。

    永远温和的、可靠的站在他的身后, 永远能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

    只要他顺着顾庭柯的问题说下去, 他们依然能开开心心地把这个游乐场逛完。

    有些事情并不是非要知道的。

    顾庭柯的隐痛、为谁而建的游乐场、和那场失约。

    就像七年前一样。

    不知道……他们就还有分开的余地。

    但是……顾庭柯垂在沙发上的那只手, 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不受控的抖动停下来。

    “没事吧?”顾庭柯看时栖不说话, 手指安抚地碰了碰他的,“吓到了吗?”

    顾庭柯的指腹想要向前,又想起自己掌心里的冰冷潮湿,于是只很轻地握了握指尖,微微皱起眉:“还是刚刚碰疼了?”

    他在安慰自己。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先安慰自己。

    太可恶了,太可恨了。

    时栖偏过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真的不是很想管顾庭柯。

    时栖想。

    可是他的口袋里揣着他给的柑橘糖,旁边的房间里是从七年前开始设计的摘橘子的小鸟和顾庭柯给他的读的童话书。

    叶馥晚和时臣屿都没有时间给他读过童话书。

    他的第一个童话故事,是顾庭柯给他讲的。

    可恶死了。

    感情一旦沾上就会变得麻烦,成年的时栖学会了将他们用其他的方式一一清算。

    可是太小的时候欠的要怎么还?

    他真的不是很想管顾庭柯。

    时栖想。

    “顾庭柯,”时栖深吸了口气,回过头,“你英文名叫什么?”

    顾庭柯捧着杯子的手瞬间顿住,勉力扯出的微笑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耽搁得太久了……他想。

    不该让时栖看到这些的。

    顾庭柯做什么事都很有条理和规划,他可以和时栖坦白,但那应该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们坐在可以放开一切的草地上,周围是湖泊和阳光。

    而不是在现在,乐园里草率开辟出来小休息室里,门口的声音乱糟糟,沙发粗糙又狭小。

    而且……今天是时栖的生日。

    生日应该只负责开心才对。

    如果说顾庭柯是一个模板中刻出的完美机器,那么这个机器唯一的最高指令应该是——让时栖开心。

    不该让他看到这些的。

    顾庭柯再次感觉到了不受控的呼吸艰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正常:“怎么想起问这个?”

    时栖笑了,抬眸望着顾庭柯的眼睛:“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

    “我……”顾庭柯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时栖冷冷的声音,“顾庭柯,想好了再说。”

    顾庭柯脸上扯出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太了解时栖,以至于立刻就知道了时栖要听的是什么。

    他也太知道时栖很聪明,这种时候胡编乱造什么只会火上浇油,于是只好很轻地叹了口气,实事求是道:“七七,今天是你生日。”

    “我生日,所以呢?”

    顾庭柯抬眸望向他的眼睛,目光温柔深邃:“你生日,所以先不聊不开心的好不好。”

    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再加重,顾庭柯不能保证如果时栖哭的话能像昨天那样有足够的风趣幽默来哄他。

    更不想他因为自己。

    “明天我再告诉你,”顾庭柯努力帮时栖回想着开心的事,“你是不是还没去下一个园区,那里有一个卡丁车的跑道。”

    顾庭柯也许是真的不太舒服,因为向来缜密的,老谋深算的一个人,居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里已经透露了对这个游乐场过分了解的事实:“晚上还会有烟花表演,你肯定喜欢。”

    “我给你……”顾庭柯笑了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的笑容温和,就像之前本来可以不管却依然告诉时栖黎炀的伤势,昨晚本来可以趁虚而入却依然留时栖一个人。

    好像对顾庭柯来说,时栖的任何事情都是凌驾于他自己之上的。

    讨厌死了。

    时栖想。

    他真的不是很想管顾庭柯。

    “顾庭柯,”时栖加重了语气,“我生日,那你呢?”

    “我?”顾庭柯的眸中闪过一瞬的茫然,但他很快放下了杯子,“我没……”

    “你没事。”时栖笑了,“是想这么说吗?”

    但是这种时候时栖越是笑着就越让人心惊胆战,他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顾庭柯的,过分温热的触感让顾庭柯瞬间瑟缩了下手指,顾庭柯这个时候才意识自己指尖已经凉到不成样子,压着时栖的那节指腹竟然在微微颤抖。

    “七年前你也这么说。”时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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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然后——”

    “你走了七年。”

    “当然,你现在也可以。”

    “七年前我没什么立场问,现在当然也是一样。”

    时栖笑了:“我们算什么呢?”

    “盟友吗?可是淘汰都已经结束了。”

    “约会?”时栖的指尖碰了碰顾庭柯的指尖,似乎想让他回忆起之前在车上牵手时的触感,“但是这个只是节目组给的任务,不用这么真情实感。”

    顾庭柯的手指似乎更凉了些,时栖眼眸只垂下一瞬,便立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再说了,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有很多选择。”

    “我来这里只是跟时臣屿置气和江导的戏罢了。”

    “至于——”

    “这个游乐场的建设者Taylor跟你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把我写在作文上的东西做出来?为什么第一笔捐款时间是七年前的十月七日,为什么不来我的生日宴却又留下这个礼物?”

    “为什么七年前看个片子会变成那样?”

    时栖缓缓地凑近他,顾庭柯心脏一跳,忽然听到他笑道:“你以为我很在乎吗?”

    “水快凉了。”时栖将手指抽出来,将水杯重新握在顾庭柯的手里,冷声道,“礼物就算了,七年前没收到的东西,现在就更不用了。”

    顾庭柯的额角突突地跳了起来。

    如果他现在能保持昨天那样的清醒,就该分辨出时栖的话里掺杂着太多激将的嫌疑。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很好,脑子里旋涡一样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思索,指尖那点温热的抽离让顾庭柯下意识地感觉到恐慌,只听到时栖道——

    “你休息好了就回去,我跟节目组说今天就这样。”

    时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中让顾庭柯油然一种失去的错觉,他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

    但……太不应该了。

    他等了七年,从上恋综开始,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在仔细斟酌。

    他冷静、理智、包容、温柔,极少犯错。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在今天,时栖的生日。

    在最重要的时候出了最要命的差错。

    “七七……”顾庭柯唤时栖的名字,抬手想去牵时栖的手,只是那人的脚步并没有丝毫的停留。

    不该这样的,顾庭柯想。

    他们今天本来应该开开心心地走完这个游乐场,他会在终点的时候跟时栖表白,他们的头顶会有烟花盛放。

    至于时栖问的那些事,他应该一个一个来讲,最要紧的当然要谋划安全留到最后,也许是恋综结束,也许是时栖第一部戏杀青,也许是他拿完新人奖。

    总之,顾庭柯会找到最合适的场地、氛围、时间,会用最合适的方式来告诉时栖。

    不该是现在。

    怎么能是现在?

    计划被打乱,总是游刃有余的猎人终于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失控,顾庭柯望着时栖的背影,但是——

    但是。

    时栖的手搭在门把上,顾庭柯隔着窗棂望见那只带着红色围巾的长尾山雀。

    但是,顾庭柯想。

    时栖的出现,分明从一开始就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7岁那年的除夕夜,在他弹着《云雀之歌》的傍晚,带着红围巾的小山雀拎着箱子闯进来的第一面,他就已经被打乱了。

    那人钻进了他从来没有其他人睡过的被窝,害得他没能给爷爷奶奶发祝福,在新年表演上弹错了一个音……

    时栖从来都是不可控的。

    从七岁开始,他就是顾庭柯枯燥的、乏味的、机械一般的生命里,最惊喜的意外。

    那就这样吧。

    他的秩序原本就是用来给时栖打破的。

    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顾庭柯抬步追了上去,刚刚还在战栗的身体似乎一瞬间恢复了力气,膝盖撞到桌角,那杯水晃了一下,但是顾庭柯没有管。

    那些潮湿的、冰冷的感觉刹那褪去,顾庭柯的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时栖!”

    那是顾庭柯第一次在恋综里叫时栖的名字,搭在门上的手腕被扣住,顾庭柯揽住时栖的腰,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他微哑的嗓音一起响起:“因为我爱你!”

    他没有说喜欢,也不是借着剧本杀角色才出口的心意。

    他说爱。

    留下这个游乐场做生日礼物,因为我爱你。

    七年前不告而别,因为我爱你。

    当年的突然失控,顾庭柯声音低哑:“因为我那个时候……突然发现我爱你。”

    时栖手上的力气一松,却是顾庭柯抚着他带他转了过来,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很凉,但是唇齿却是滚烫的,时栖瞪大眼睛——

    顾庭柯俯身吻了上来。

    第九十二章

    顾庭柯的鼻尖碰到时栖的鼻尖, 却先是微微停了一下,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礼貌绅士让他给了时栖一秒钟去拒绝。

    但也只是一秒钟而已。

    握在掌心的手腕没有明显的挣扎迹象,顾庭柯便俯下了身。

    他的吻很轻, 像是兽类掠食前的试探,薄唇虔诚地碰了碰时栖饱满的唇尖,温热的呼吸交缠了一瞬,就在让人觉得他即将开始掠夺的时候,顾庭柯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未尽的喘息缓缓上移, 顾庭柯亲了下时栖的额头。

    没有不小心看到的那场视频里唇齿交缠的热吻,轻得像是一阵风。

    甚至让人疑心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接吻。

    应该不会……时栖想, 因为顾庭柯这个人好像压根就没谈过恋爱。

    那刚刚就是……

    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时栖的耳垂突然发烫起来。

    他一瞬间感觉到懊恼, 伸手去推顾庭柯的胸膛。

    这个吻轻得连责怪都找不到理由,时栖又不是没谈过, 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斤斤计较,只是皱眉道:“谁管你。”

    谁管他要爱谁爱不爱有多爱, 而且看着架势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时栖反手要去开门:“我要走了。”

    顾庭柯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几乎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时栖刚刚那番话的弦外之音。

    “对不起。”顾庭柯揽住时栖的腰,还有些潮湿的额头贴着时栖的额头,“我错了。”

    “你哪错了?”

    时栖说完才觉得自己实在很像是恋爱时无理取闹撒娇的样子,更加懊恼地皱了下眉。

    果然,早就说了不应该管顾庭柯。

    时栖决定不再说话,抽手想要离开, 却被顾庭柯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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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扣住了他的指骨:“我告诉你。”

    “之前、现在, 我和你……都告诉你。”

    时栖的身子一定, 片刻后才试图去抽手腕:“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听了?”

    “是我想告诉你。”

    “我想让你知道。”

    “这些事我没有人可以说了, ”顾庭柯扣紧时栖的手,吻了下额头, 又下滑去吻鼻尖,软声道,“只给你听一听,好吗?”

    时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掌下的手腕没有再挣扎,顾庭柯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放任身体进入过分着急后的微微喘息,钝痛的感知渐渐平复下来:“但是……要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要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相敬如宾的夫妻,永远站在领奖台上标准如模板的儿子,每逢团圆节日就一定会灯火通明的家庭聚会……

    那些令时栖仰望的,艳羡的细节。

    “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是顾庭柯轻轻握了握时栖的手指:“有些事一旦离近了,就不是那么的美好。”

    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讨时栖喜欢。

    比如,那对夫妻的原本就只是商业联姻,那个家庭聚会只是父亲需要在媒体面前维持顾家温柔的形象所以组织的定点拍照。

    又比如……那个儿子。

    他从小便是精英教育下的完美产物,其实也很难不完美——

    胎教早教和数不清的补习班,从3岁开始就排得满满当当的周末,他被要求在班上名列前茅,在过年时表演上惊艳四方,在带出去的时候能够撑得起面子。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顾庭柯从三岁开始便被抽走了所有除了益智以外的玩具。

    但是什么才是无用的事呢?

    见到邻居家的漂亮弟弟所以停下了练琴算不算?给一个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小云雀讲睡前故事算不算?帮一个总是有很多奇怪想法的小孩重新编造一个童话结局算不算?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生动的小孩子呢?

    “我第二天送你回家的时候……”说到这个,顾庭柯很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尽量挑一些开心的事来讲,不讲自己因为错过了祝福而被那个表面温和父亲责骂,不讲自己因为那个弹错的音而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整整一天。

    他讲第二天送时栖回家——

    小云雀依然穿着当时来的那个雪白羽绒服,长长的大红围巾,时栖围不好,是顾庭柯给他系了一遍,非常标准的两圈,埋住了半张小脸。

    但是时栖非要嫌热,东扯扯西扯扯,只是出个门的功夫,系得好好的围巾已经被拉得乱七八糟,尾巴般拖在肩后。

    时栖走路也不规整,顾庭柯一只手拎着箱子走得稳稳当当,他偏要左一脚右一脚地去踩雪。

    不雅观、不稳重、 不安全。

    这是在顾家绝对要被教训的样子,但是时栖走得像只东倒西歪的雪白企鹅,大红围巾拖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小心一点。”顾庭柯伸手想去拉他,却被时栖小跑着躲开了。

    “庭柯哥哥!”

    时栖一边往后跑一边笑起来,顾庭柯很好奇他哪来这么多的精力,自己3岁好像要安静许多,结果刚一愣神,就被猝不及防拿雪团砸了一下。

    雪球从胸口滑下,顾庭柯端正的衣服瞬间被沾湿,始作俑者却哈哈大笑起来,谁知道时栖乐极生悲,脚后一滑踩进了旁边的南天竹里。

    树上的雪被砸落了一堆,冰凉地钻进时栖的领子里,那条围巾都被树枝勾破。

    “七七!”顾庭柯以为时栖一定要哭,箱子一放就要把他抱起来。

    可顾庭柯还没来得及过去,时栖便自己坐起了身,他顶了一头的碎雪,坐着一堆枝叶青翠的南天竹里,漂亮小脸微微仰起:“庭柯哥哥!”

    时栖脸上的笑容像是融化冬雪的太阳:“你看我像不像白雪公主呀?”

    “这都多久了的事,你怎么还会记得?”

    一个人听自己小时候的事总会觉得羞耻,比如时栖现在就觉得顾庭柯现在浮现在脸上淡淡温和笑容十分诡异。

    “因为……”顾庭柯道,“一个盲人第一次见到颜色,很难不记得啊。”

    时栖被那样的目光一烫,微微移开视线:“你是好了吗?”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没好,”顾庭柯伸手去握时栖的手,他的手还是很凉,掌心潮湿,下巴搁在时栖的肩头,“再抱一会儿吧。”

    柔软的头发贴在时栖的颈侧,有点痒,时栖很轻地瑟缩了一下。

    他觉得,顾庭柯今天在车上说的什么习惯约会大概很难做到了。

    “顾庭柯,”时栖匪夷所思地眨了下眼睛,“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吗?”

    顾庭柯一笑,震动的气音便扫在时栖的颈侧,他轻笑道:“那你小时候也不这样。”

    时栖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是挺从一而终的:“我小时候怎么了?”

    “你小时候……”

    顾庭柯想了想,乐园的项目进行到街机厅。

    顾庭柯便说时栖五岁的时候。

    五岁,时栖便开始缠着顾庭柯陪他去街机厅了。

    那是时栖和顾庭柯关系最好的一段日子了。

    至少顾庭柯是这样以为的。

    虽然可能对时栖来说,顾庭柯可能只是众多可以陪他的好哥哥之一。

    可对顾庭柯来说,等着时栖来找自己,是他长这么大最为期待的事。

    谁会不期待呢——

    五岁的时栖会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庭柯哥哥,戴着毛绒线帽一路蹦蹦跳跳。

    校门口的冰糖葫芦,同桌给的巧克力,家里树上结的橘子……时栖手里永远捧着东西,欢欢喜喜地分享给他。

    他喜欢顾庭柯觉得过分腻味的甜食,喜欢在顾家不允许的饭点之前和之后吃东西,嘴角上经常沾着晶莹的糖渣子,仰着头让顾庭柯给他擦干净。

    顾庭柯经常让着他。

    其实不让他时栖也未必不能赢。

    因为顾庭柯很早就发现,时栖做起事来聪明又有主意。

    就像硬要给童话故事改一下结局一样,时栖玩街机喜欢什么角色就要玩什么,压根不管游戏强度。

    但是他上手很快,出招迅捷又出其不意,这种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天分被他肆意地挥霍在父亲耳提面命“荼毒孩子”的游戏上。

    怎么会有活得这么漂亮又精彩的小孩呢?

    时栖是顾庭柯光是看着就已经足够满足的色彩。

    顾庭柯想让他赢。

    赢了的人可以提要求,但是时栖能提什么要求呢——让顾庭柯给他做数学作业,讲故事,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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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单词……

    顾庭柯看得出来,时栖并不是不会,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不想回家。

    他小时候的心机单纯到一眼就能明白。

    可顾庭柯永远配合他。

    一道乘法题讲了四遍,一包薯片吃一半喂给顾庭柯一半,时栖从顾庭柯的书桌旁坐到了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看新上的漫画书,暮色四沉,顾庭柯才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家。

    但是时栖不想回家,顾庭柯却要小升初了。

    他的下课时间开始比时栖晚一个小时,这个政策刚实施不久,顾庭柯低头做着题,就听到同桌喊道:“卧槽!谁家的小孩这么好看啊!”

    顾庭柯一抬头,看到时栖背着书包站在窗外的海棠树下,踮着脚仰起小脸,隔着一层玻璃弯着眼睛对他笑。

    老师还在上面看自习,顾庭柯将书一合起了身。

    “你怎么来了?”顾庭柯皱眉将他拉到树荫下,“不是说让你先回家等我吗?”

    时栖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他不说自己不想回家,却认真道:“我想在这里等你。”

    “我很乖的。”时栖举了举手上的东西,“我同桌把他的漫画书借我了。”

    时栖弯起眼睛,那点婴儿肥随着他的动作鼓起来,微风吹起,连海棠树也摇晃:“我看到第十话,庭柯哥哥就能放学陪我了吗?”

    顾庭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那本漫画书被顾庭柯啪得一声地合上:“晚上去我家再看吧。”

    “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糖水铺,我同学说他家的双皮奶很好吃。”顾庭柯牵起时栖的小手,顺带将时栖的书包一起接到自己手里,“我们买一份,然后再去游戏厅。”

    “老板说那里新到了一张卡,有个英雄很帅,你应该会很喜欢。”

    真奇怪,顾庭柯想,这些分明是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关注的事。

    可此刻说起来,居然如此流畅。

    “现在吗?”时栖有些犹豫,皱眉望了眼教室的方向,“可是……”

    “没关系,这些我都会了。”

    顾庭柯以前从来不会关注校门口的店铺都买些什么,因为那些属于垃圾食品。

    不知道游戏厅开在哪条街道,因为游戏是最最玩物丧志的东西。

    当然也不会逃课,这已经是属于不尊师重道不体谅父母不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大罪。

    但是现在——

    “不用等到第十章。”10岁的顾庭柯很轻地揉了揉6岁的时栖的头发,对他说,“我放学了。”

    “我们去玩吧。”

    晚霞映在时栖的身后,飘落的海棠花落在他的头顶,时栖瞬间笑了起来:“庭柯哥哥!”

    6岁的时栖讲话依然奶声奶气,像含着一块还未融化的糖,他跳起来,似乎想去亲顾庭柯的侧脸,结果顾庭柯那时候太高他太矮,一不小心吻在了他的嘴巴上:“我好喜欢你啊!”

    “七七,你小时候分明说过喜欢我的。”

    “而且……”讲到这里,顾庭柯突然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点幽怨地指责,“那是我的初吻。”

    这也能叫初吻?

    而且他当时最多只是碰到了个嘴唇的边,连口水都没糊上去,碰瓷也没有这么个碰法。

    “你要是这么说,”时栖并不上套,抬头无畏地望着顾庭柯,“那我们小区长得好看的初吻全在我这儿了。”

    顾庭柯的瞳孔微微眯起,可时栖想起刚刚那个类似于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脱口道:“而且,你吻技又这么差。”

    第九十三章

    顾庭柯的膝盖挤进时栖的两腿之间, 刚刚还温文尔雅的人一瞬间变得强硬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实话,”时栖还不至于被这点阵仗吓到,眼尾微微上扬, “难道不是吗?”

    是,时栖小时候,确实不止他一个好哥哥。

    至于吻技……

    “那怎么办,小时候只有一个学习对象。”

    顾庭柯说:“老师只教了我这一种。”

    “不知道……”顾庭柯微眯的眼睛扫过时栖的唇畔,薄唇凑近时栖的脸颊, 呼吸灼热,“他现在还愿不愿意教我一点别的。”

    时栖微一勾唇, 并不接顾庭柯那个老师的茬,他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是谁, 手指撑着门板后撤一点脱离控制:“讲完了的话,我就走了。”

    “没讲完。”

    顾庭柯的手撑在门板上, 胸口贴着时栖的心口,将人箍在怀里:“让我想想……”

    童话书、游戏厅, 那下一个……顾庭柯说:“哦,八岁。”

    八岁的时栖写下的那篇作文,被顾庭柯做成的VR游戏。

    “错了,”时栖突然在那一瞬望向顾庭柯的眼睛,他眼中笑意微敛,提醒道, “是七岁。”

    “七岁我等了一个人一个下午, 可是他没有来。”

    顾庭柯原本微勾的唇角跟着向下了一点。

    他知道时栖说的是什么, 握在时栖的腰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真的要听吗?”

    “你可以选择不说。”

    “没关系。”顾庭柯说,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他都已经答应了就会告诉时栖。

    而且……顾庭柯深吸口气,让自己脑海里翻腾的感觉平复一些。

    只要他在时栖身边, 多哄两句就好了。

    时栖分明是很好哄的。

    “七岁,只不过是有个不太负责人的说了大话。”

    顾庭柯翘课的时候告诉时栖,自己已经都会了所以不用学。

    不过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可以无限制肆意挥霍的天赋。

    翘掉所有课和补习,试图偏离轨道的代价是——顾庭柯在小升初的考试中只拿了第二名。

    虽然这对很多家庭来说已经是可以放鞭炮的庆祝的好事。

    可在顾家,顾庭柯的父亲顾程孝似乎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他在这个时候才想起从繁忙的工作之余问及老师和管家。

    退了课外班,翘课,去游戏厅……

    “爸爸曾经告诉过什么样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晚餐的时候,顾程孝没有给顾庭柯摆碗筷,“但是你看看你现在,一身的坏毛病。”

    “爸爸妈妈给你提供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老师,有那么为你付出时间和金钱,你自己这样对得起他们吗?”

    顾程孝从来不打顾庭柯,也不会像一个暴躁的父亲那样扔掉碗筷,他只是拿起餐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今晚的饭就不要吃了,你去楼上好好想想。”

    楼上是指三楼的房间。

    那个房间从来不开灯,甚至没有床,只有一把坚硬得让人很不舒服的椅子,连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透不出来一丝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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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里是纯粹的黑暗,会让人觉得被剥夺了一切感官,就算顾庭柯如何聪慧早熟,毕竟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他也会害怕。

    只是这一次,顾庭柯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怕了,他开始想时栖——

    想时栖拖着长长围巾一蹦一跳的样子。

    那是红色。

    想时栖在漫天厚雪里落进一簇南天竹里,那是绿色和白色。

    想时栖站在一树盛开的海棠花下隔着窗户探出头。

    那是粉色。

    ……

    漫天黑暗里,顾庭柯抱紧双膝紧紧盯着窗外。

    想象着不远处的时栖此刻做的是什么样的梦。

    他不害怕,顾庭柯想。

    只要有颜色,他就不害怕。

    时栖一直认为顾庭柯是永远懂事听话从来没有叛逆期的。

    可原来不是。

    顾庭柯的叛逆期比任何人都早,他在十一岁的那年就过早地叛逆,且来势汹汹。

    像命中注定会踏进的河流和被好奇的神明射中的那一箭。

    避无可避。

    之前关了一天就会反思认错的人依然我行我素——顾庭柯在第二天去找时栖。

    “凤凰!”时栖一个人坐在自己家的桔子树下,穿了一身暖黄色的T恤,那只偷吃的小山雀被他抓在手心里,明明是个雪白的毛绒团子,时栖偏要给它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一只手指戳着它的脑袋,“你说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已经把她的电影看了两部了,看到第三部可不可以呢,”时栖说着又咬了咬了下唇,有些为难地后退一步,“那要不然,第四部也可以吧。”

    “我好想她啊。”

    时栖说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手上的力气一松,凤凰立刻啾啾啾地飞了出去,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呆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七七!”

    听到唤声,时栖立刻抬起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惊喜,大步朝着顾庭柯跑过去:“庭柯哥哥!”

    柑橘味钻进鼻腔,暖黄色的T恤衬得时栖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原来还有暖黄色,顾庭柯想。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顾庭柯问,“王姨呢?”

    “她有事回老家了。”

    “那怎么不来找我?”顾庭柯俯身摸摸时栖的头发,“吃饭了吗?”

    时栖摇摇头,但很快又垂下脑袋,他那个时候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失落:“我昨天去,阿姨说你在学习,让我不要打扰你。”

    “你没有打扰我。”顾庭柯不由分说地牵起时栖的手,“走吧,带你去吃饭。”

    时栖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本能地跟上顾庭柯的脚步:“真的吗?”

    “嗯。”顾庭柯点头,“不用担心。”

    时栖当然不会打扰他,顾庭柯想。

    时栖是他的颜色。

    是他可以在黑暗里反复想念的事情。

    “是我有点饿了,”从昨晚到现在未曾进食的胃部仿佛在见到时栖的那一刻才开始提示,顾庭柯握着时栖的手,“景明路上有家芒果糯米饭,你可以陪我去吃吗?”

    “庭柯哥哥,你真好。”

    糯米饭一份太多了,被时栖分了一大半给顾庭柯,他孩子气地感叹道:“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顾庭柯接过来的动作一顿:“你很想要一个哥哥吗?”

    “我不知道。”时栖垂下眼睛,拿勺子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芒果,“但是如果我有一个哥哥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每天自己吃饭了。”

    “我之前听到有人说,我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还有一个孩子,我有一个哥哥,这是真的吗?”

    时栖的声音带着变声前的童稚,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彼时已经11岁的顾庭柯却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顾庭柯将自己的芒果全都送给时栖,“你不要信。”

    “阿姨只有你一个小孩。”

    时栖碗里的芒果很快盖过了糯米,顾庭柯似乎是觉得这样他可能不太容易吃到,又拿叉子给他搅拌均匀:

    “没关系的,”顾庭柯说,“我来陪你吃饭。”

    果然,满满一整份的芒果还是让7岁的时栖成功吃撑了,他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是顾庭柯蹲下身把他背下楼梯。

    时栖紧紧地勾着顾庭柯的脖子,阳光下的两道影子拉得很长,说不清是谁更需要谁一点。

    至少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从家里逃出来,相依为命般贴在一起——

    “庭柯哥哥,”时栖的下巴搁在顾庭柯的肩上,“你去过游乐场吗?”

    “没有。”

    “我也没有,不过叶潇说新区刚开了一个,很好玩。”

    时栖的小腿晃了晃,想象着其中的样子,脸上笑眯眯的,轻声撒娇:“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啊?”

    顾庭柯把他的腿向上托了托,让他更紧地贴在自己身上:“好。”

    但是到了约定的那一天,顾庭柯并没有来。

    楼上的房间失效了,在发觉原本懂事优秀的儿子不受自己控制之后,顾程孝学到了针对顾庭柯的新的惩罚方式——

    他给一个11岁的孩子用了MECT。

    时栖坐在长椅上等待的那个下午,顾庭柯的手腕束缚带被扣在椅子上,每一次超出常规的念头都会遭到歇斯底里的疼痛感。

    一直到房间里的光线几近消失,顾庭柯冷汗津津,一头从椅子上栽倒下来,他握着前来扶他的管家的手,牙齿都在打颤:“你去……告诉七七……让他不……不要等了。”

    顾庭柯的脑子甚至迟钝到为自己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是想让那个和他约好的人快点回家:“就说……我……我有事。”

    时栖被通知顾庭柯临时有一个大赛的集训。

    那是暑假的末尾,时栖一连在家里等了七天,顾庭柯才回来。

    他们匆匆开了学,游乐场不了了之,顾庭柯开始变得很忙。

    顾庭柯永远有数不清的题目、竞赛、乐器、国学……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顾庭柯见到时栖依然还会叫住他,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蹲下身温柔地抚摸时栖的头发。

    可时栖那时候还太小,还没办法发觉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

    他一开始还会试图去找顾庭柯,不过很快……叶馥晚去世了。

    那之后时栖就开始变得很会讨人喜欢,他渐渐长大,笑起来越来越漂亮,有很多人会争着陪他去游戏厅,饭桌的对面也从来不缺人。

    而顾庭柯则日复一日的冷静、缄默、优秀得仿佛一块机器模版,每节课都留到最后一节,然后一个人离开。

    他们各自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一个逃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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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飙车、打架,跟各种各样的人谈恋爱,像个风流又张扬的纨绔。

    一个特训、领奖、保送,永远都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将自己活成一个装点门面的工具。

    时栖不再叫顾庭柯哥哥,顾庭柯也丢失了面对他的态度。

    值日的那一天,看到时栖和一个混混伤痕累累地翻墙回来,顾庭柯很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背起他。

    但是最终,时栖越过他挡在了他那个人的面前,而顾庭柯也只是握紧了值日本,冷着来转过身:“我不记名。”

    顾庭柯说着将外校的人不能进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校医院的方向:“跟我过来。”

    身体的保护机制让顾庭柯在疼痛中学会了克制与自持。

    学会剔除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学会令人赞叹的礼貌温和,学会将所有事都加入有条不紊的计划,学会让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台按部就班的黑白机器。

    顾庭柯不再伸出手,不再试图参与,只是日复一日过着毫无意外的生活,坐在窗前,等待着一只喝醉了的飞鸟捧着满怀的橘子一头撞在了全景玻璃窗上——

    “草……怎么又翻错墙了。”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又伸出手,将金灿灿的橘子递给他,像小时候那样:“顾庭柯,请你吃橘子,要不要嘛?”

    顾庭柯一直等到18岁那年。

    18岁那年,他来到时栖家中送请柬,看到屏幕上纠缠在一起的男生画面。

    那是父亲言语嫌恶呵斥过的同性恋。

    是本该按照模版走下去的顾庭柯绝对不能踏出的一步。

    可是一个人吻上另一个人的那一刻,顾庭柯的脑海中涌现出时栖的脸。

    强烈的、久违的失控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身体的保护机制在警告,不该越界不该偏移不该有任何有超出常规和计划的想法。

    疼痛让顾庭柯弓下身,他听到时栖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顾庭柯在满头冷汗里握紧了他的手腕。

    柑橘味钻进鼻腔的那一刻,顾庭柯感受到自己沸腾的血液,他想,顾程孝错了。

    他需要戒断的并不是低等的口腹之欲和毫无用处的游戏,而是一个人。

    事件可以被清除,但是一个从7岁时就出现过的人,要怎么剥出自己的身体里呢?

    那些对于色彩的热烈感知重新回到顾庭柯的身体,他抬眸望着时栖那张变得更加惊艳漂亮的脸。

    今天是大红色的,顾庭柯想。

    很好看。

    顾庭柯脸色惨白,却很轻地笑了一下。

    生锈的心脏缓慢地跳动在他的胸腔,顾庭柯像是个迷途重返的旅人,他想——原来我喜欢他。

    从7岁时的弹琴被中断的那一面,海棠树下仰着头的身影,喝醉时窗前递出的橘子,还是他自己偷偷跟到了赛场,看到时栖从车上回眸的那一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庭柯的身体还在叫嚣着疼痛,比以往每一次都强烈,于是他也能比以往每一次都更清晰地感受到——

    他在爱着时栖。

    第九十四章

    “别哭, ”顾庭柯心疼地望着时栖微红的眼睛,“不想今天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个。”

    “过生日呢, 不可以难过。”

    顾庭柯很轻地吻在了时栖的眼睛上,将他还没溢出眼眶的泪给抹去了:“既然Taylor准备了这个,我们去看完好吗?”

    顾庭柯俯身摸摸他的头,隔了七年,他终于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地哄着时栖:“给个机会吧, 时少?”

    “给谁机会?”时栖才不吃这招,何况他向来是想去也不会主动, “我又不认识Taylor。”

    “给我,给庭柯哥哥。”

    那就只好顾庭柯来哄, 好在他也很擅长:“是我想吃柑橘糖,是我想出去玩, 是我想去游乐场。”

    就像当初带时栖去吃芒果糯米饭却说自己想吃一样,顾庭柯道:“庭柯哥哥想去, 七七陪我去吧?”

    可是谁二十多了还像小孩子那个哄法啊,时栖捂住耳朵:“顾庭柯,你好烦。”

    “好,是我烦,”顾庭柯看着时栖终于带上的淡笑,无声地松了口气, “不哭了?”

    二人这才一起出门。

    顾庭柯带着时栖重新回到那个VR厅, 帮他打完了那个摘橘子的飞鸟游戏。

    时栖没想到这个游戏通关了还会有奖励, 工作人员将那袋跟恋综上一模一样的橘子糖递给他。

    这是时栖八岁那年, 顾庭柯去英国游学的时候带回来的。

    可其实当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淡了许多了,时栖只有在来顾家做客吃到糖的时候才变得特别高兴, 兴冲冲地拉着顾庭柯:“庭柯哥哥,这个糖是哪里来的啊?”

    “逛街的时候顺手买的。”

    他并不说自己在一条万圣节的时候一家一家问了许久。

    不过当时顾庭柯控制得还不是很好,看到时栖脸上惊喜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你喜欢吃的话,下次出去,我再给你带。”

    但是时栖看起来也不是如何在意,一边点点头一边道:“好啊!那我可以拿给小沅哥哥一起吃!”

    路沅,当时时栖的好哥哥们之一。

    门卡打开,刚要踏进第二个乐园的门口,时栖迎面见到一只硕大的孔雀——正开着屏,造型花哨且骚包,身上起码有其中七八种颜色,像是谁把颜料给全倒上去了。

    时栖刚刚还红着的眼眶彻底止住了,他抬眸望了一眼:“所以为什么这个是长这样?”

    第一个乐园的主题还是可爱的雪白团子,到了这里简直是画风突变,跟换了个设计师似的。

    “确实换了个设计师,”顾庭柯望了时栖一眼,时栖的眼眶还红着,于是顾庭柯故意道,“但是你不觉得很像吗?”

    “一样的……招蜂引蝶。”

    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少好哥哥。

    时栖横他一眼:“你泄私愤。”

    “是有点。”顾庭柯点头,他有意哄人,“不过既然是我投的钱,他们也只好按我的想法来了。”

    “或者——”

    顾庭柯望向时栖:“下一个你来监建。”

    “把你的名字和我的放在一起。”

    这话说得实在有歧义,时栖抬眸打量了顾庭柯一眼:“顾庭柯。”

    “你这真是我听过最烂的表白了。”

    顾庭柯一愣,旋即低头无奈地笑了下。

    好哥哥那么多,普通哄人确实打动不了他。

    “好吧。”顾庭柯说,“那进去,我重新表白一下?”

    “不去,”时栖不仅表白很难打动,连寻常的项目也很难吸引他,“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里面是什么了。”

    这引擎声实在是过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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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顾庭柯刚刚才说过,他在这里建了一个卡丁车跑道。

    “好吧,”顾庭柯点点头,“那就闭着眼去。”

    话音刚落,顾庭柯抬手遮住了时栖的眼睛。

    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覆在时栖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扫在手心,顾庭柯另一只手握着时栖的手,带着他稳稳地跨过了门——

    “下午好,七号领航员,欢迎进入飞鸟空间站。”

    欢快的机械音响起,视觉被剥夺,于是时栖可以很容易听到众人的议论——

    “为什么是七号?”

    “因为今天的日子就是七号吧,八号就是八号领航员?”

    “怎么可能,我之前就来过,一直都是七号。”

    “应该是这个乐园有什么故事背景什么的,背景就是七号领航员吧。”

    时栖闻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顾庭柯指尖的缝隙,发现讲话的正是刚刚站在自己旁边说Taylor背景的那个青蛙帽:“不过我猜,故事设计者应该挺喜欢这个七号领航员的。”

    “因为只要有赛车手做出什么漂移擦地高速弯超车的高难度动作,都会触发一句隐藏语音条。”

    “比如漂移是万事顺遂,至于高速弯……”

    青蛙帽正说着,一辆赛车便从他们身边的弯道完成超车,顾庭柯松开手,轰鸣声从耳畔擦过,时栖听到了那句隐藏语音条——

    “很棒!七号领航员!”AI冷静沙哑的声音掠过耳膜,好似什么人不经意的夸奖和祝福,“一路如风。”

    时栖一瞬间想起关越的那本杂志上对Larkar的评价:“赛场上的雄鹰,天生的高速弯掠食者,能在正规赛上玩漂移的炫技天才。”

    赛场在下面,时栖倚着栏杆向后一靠,车辆驶过的风吹动他额前的发,顾庭柯靠近一步:“听说时少从来不玩双人赛车,要玩副驾也只带一个人,是不是真的?”

    时栖笑了,他的眼眶还有些红,只是笑容张扬漂亮:“是啊。”

    “这样,那个人是谁?”

    “顾庭柯这件事都打听到了,”时栖眨了下眼睛,“你话没听完吗?”

    “那个人是……”

    时栖缓缓靠近顾庭柯,领口处被风鼓动,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颈,刚被顾庭柯吻过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我男朋友。”

    想起当时碰上的柔软触感,顾庭柯眼神一深,喉结滚动了下。

    但是顾庭柯还没来得及试图提出要求,时栖却在这个时候移开视线,连话题也转了一个:“那这个园区出去不会要拿了冠军吧?”

    顾庭柯盯着他因此露出的修长侧颈,最终还是选择跟着时栖的话题走:“不会。”

    寿星最大,更何况他对时栖的任何事情向来无可奈何。

    “不需要拿冠军,”顾庭柯道,“只需要说句话就好了。”

    “什么话?”

    出口的地方便有一个麦,顾庭柯拿起来,目光温柔,却是望着时栖的:“祝七号领航员……”

    “生日快乐,”顾庭柯的声音像极了刚刚那个赛车上的AI语音条,他轻声道,“一路如风。”

    门锁应声而开。

    时栖微微垂下眸子,跟着想要效仿去,顾庭柯却走过来:“但是如果是当天生日的人——”

    顾庭柯将旁边的耳机带到了时栖的耳朵上,那一瞬间,时栖听到无数个不同音色的:“祝七号领航员生日快乐。”

    “万事顺意。”

    “一路如风。”

    “永远快乐。”

    “平安、喜乐。”

    ……

    那些祝福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才结束,七年前顾庭柯错过时栖的生日。

    七年后,他补给了他无数人的祝福。

    耳机握在手心,时栖转头望向顾庭柯:“顾庭柯,我一直忘了问你,七年前,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国?”

    顾庭柯很轻地笑了一下。

    有些事一但开了口,其实后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讲的。

    那个时候顾庭柯已经和顾程孝闹翻,吵架的那一天,他那个温婉贤良了二十年的母亲头一次跟父亲争吵,让他出了家门,代价是不接受顾程孝的任何资金资助。

    就像是从那个漆黑的房间里出来第二天早晨一样——顾庭柯很想见到时栖。

    但是现在的时少并不是会在庭院里安静等待着一个人的七七,时栖已经有很多朋友,身边也有很多人陪。

    顾庭柯一直等待暮色四合才见到时栖回来。

    时栖喝醉了,叶潇搀着往家走,听到他抱怨道:“我说我要演戏,时臣屿冲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演戏怎么了,我妈不也演戏,时臣屿还不让我提我妈,他是个傻逼,我气死了。”

    “好好好,大少爷,”叶潇哄他,“咱们先回家再骂爹好吧。”

    “不回去!”

    时栖双手抱着路边的一颗广玉兰不愿意走,他喝醉了,脸颊红扑扑的,连说话也懒洋洋的:“我生日请柬你发出去了吗?”

    “发了发了,这回咱们提前一个月就邀请,到时候泳池都给你塞满人。”叶潇道,“你生日跟你名字一模一样,没人会忘的。”

    叶潇本意是想哄他,可谁知时栖听了这话,居然更紧地抱紧了那棵树,连脑袋一起搁上去:“闭嘴,我名字跟生日没有关系。”

    “哎哟祖宗,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叶潇想去拉他,可手还没伸过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就笼罩在他们身前。

    “你名字很好听。”

    叶潇讶异地一抬头,发现来的居然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顾庭柯。

    “我送他回去吧。”顾庭柯主动从叶潇手里接过了活。

    不过他没和叶潇一样试图催着时栖回家,反而弯腰随着时栖蹲下来,他注视着时栖的那张漂亮面孔,怕他刚刚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时栖的名字很好听。”

    时栖喝醉了,很乖顺地点点头,重复道:“时栖的名字很好听。”

    不是父母都不在意,所以用出生日期随便取了一个。

    “嗯,”顾庭柯又说,“所以十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这句时栖倒是没重复,他抬起头,很缓慢地眨了下眼镜,居然真的认出了顾庭柯的样子,醉酒让时栖忘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生疏,唤他:“庭柯哥哥。”

    “嗯。”

    得到应允,时栖立刻弯起眼睛笑起来:“你来祝我生日快乐吗?”

    “好,”顾庭柯说,“生日快乐。”

    顾庭柯说着,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时栖的头:“回家吧。”

    时栖还抱着那棵广玉兰,闻言嘴角耸拉下来:“我不想回。”

    顾庭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时栖身前:“那庭柯哥哥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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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一定可以去演戏,可以收到很多祝福。”

    顾庭柯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将时栖背起来,对他说:“庭柯哥哥保证。”

    顾庭柯在第二天重新申请了学校。

    他得去读书,得去创业。

    时栖的生日宴上并不缺一个已经不太熟的邻居可有可无的到场。

    但是如果有一天,时栖要像他离开顾程孝一样离开时臣屿——

    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

    顾庭柯来做时栖停泊的大树。

    祝福播到了最后,门锁应声而开,时栖看到了第三个乐园。

    那是一个影视基地。

    “我刚刚都按你说的跟那人说了。”看着时栖和顾庭柯出了门,刚刚的青蛙帽才来到一人的身边,“Taylor其实姓顾,还有这个赛场的隐藏语音条,这两件事,当着那个漂亮男生的面说,对吧?”

    “对。”

    讲话的人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飞行夹克,戴着棒球帽靠在栅栏边,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是依稀可见帅气的面容,“谢谢。”

    “不谢不谢,你给了我那么多钱呢,只是几句话而已,这个钱拿着都觉得心亏,”青蛙帽试图套近乎,“给那个高个儿的助攻啊?”

    “助攻?”关越推了下墨镜,漫不经心道,“我给他助什么攻?”

    那让他说这个干什么,青蛙头撇撇嘴,果然有钱人都能难懂。

    关越扫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另一位才是我朋友,”关越轻笑了下,他语气不怎么严肃,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今天是他生日。”

    “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不过,”关越说着又望了眼青蛙帽,“既然觉得拿得亏心,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关越扔了张卡给他:“等会儿放烟花的时候帮我多买几桶,多放点。”

    “顺便替我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自己去?”

    “不知道,”关越注视着时栖的背影,“也可能是……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和他做朋友。”

    时栖的视线扫过来的那一刻,关越将帽檐一压,高挑的身影瞬间涌入了人群中。

    “下面我们将随机选取两个幸运观众来参与表演!”

    影城里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穿什么的都不奇怪,时栖退后一步跳出圈定灯光扫射的范围,眨了眨眼盖住潮湿,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容易被打动:“顾庭柯,你说的演戏该不会是让来这里做群演吧?”

    “怎么,”顾庭柯凑近他,“委屈我们时影帝了?”

    这话多少有些揶揄的成分,但是时栖才不会客气:“知道委屈就好。”

    他说话时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顾庭柯笑了揉了把他的头发:“当然不会。”

    他说:“我不是都做了经纪公司了吗?”

    时栖一瞬间懂了顾庭柯的意思。

    他想起四年前,自己其实见过顾庭柯一次。

    顾庭柯等在他们两家中间的那条广玉兰路下,时栖以为他是回来探亲,那时候时栖刚刚艺考结束,连隔阂都忘了,恨不得把喜悦跟每个人分享,他说:“顾庭柯,我要去拍戏啦!”

    “就是时臣屿肯定不高兴,到时候我可能会被封杀,不知道有没有经纪公司愿意签我。”

    “恭喜,”顾庭柯说,“会有的。”

    那时候顾庭柯刚刚开始创业,他在国外,顾程孝的手伸不到这么长,但与此同时也不会再有人把他当顾家的儿子看。

    他开始学着社交、学着弯腰、学着应酬……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只剩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明明知道再走几步路敲开门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资源,但是顾庭柯却只望着时栖的眼睛:“会有的。”

    顾庭柯从不轻易许诺,可他此刻道:“我保证。”

    *

    时栖很轻地咬了一下唇,天色渐暗,影城的灯熄了很多,他望着顾庭柯隐于灯光的一半侧脸。

    夜场烟花升起了第一簇,时栖刚要说话,一个带着青蛙头帽子的人突然撞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青蛙头连连道歉,见到时栖又说,“啊,是你啊!”

    “生日快乐!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察觉到时栖疑惑的眼神,青蛙头指指自己绿油油的蛙耳朵,“刚刚你出门的时候那个耳机,那不是只有过生日的才有吗,刚刚我看到了。”

    这个人看起来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时栖想起刚一闪而过的错觉般的身影:“谢谢。”

    “没事儿,同乐同乐,”青蛙帽嘻嘻哈哈,当着顾庭柯的面凑近时栖,“帅哥,你看我们也是有缘分,要不然加个微信吧?”

    “行了,给你。”

    人群里,青蛙帽将写着时栖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关越:“这样你也算值回票价了啊,不能说我贪钱。”

    “是不是想说你们是朋友怎么可能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行了别装了,我一看你就是喜欢那个白衣服的想撬墙脚。”

    关越垂眸望了一眼,薄薄的一张纸,不过他倒也还没有隔着纸张看清楚里面写着什么的本事。

    节目组规定,只有最后两个兔子才可以相互加联系方式,他这种已经被淘汰的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如果有人搞场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拿了这个纸条,关越就是整个节目里第一个拥有时栖联系方式的人。

    关越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收敛了些,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纸条一眼,风声一吹,纸条翻了下,关越忽然长腿一迈往前走:“算了。”

    他在恋综的时候做不好一只合格的兔子。

    退出来,好像未必能做好一个有分寸的朋友。

    还是……算了。

    晚风晃了晃,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关越迈步往反方向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眸望了那边站着的顾庭柯一眼,回头叫住要走的青蛙帽:“等等。”

    青蛙帽当即笑了出来:“你看,我就说你想撬墙角吧。”

    顾庭柯眼睁睁看着时栖借了个笔,当着他的面把联系方式给了一个刚认识的人。

    等人走了才微微眯起眼睛:“给了?”

    时栖一点头:“给了。”

    只不过时栖的微信号都能做十个对照组了,也没人知道他给的哪一个。

    “怎么,”时栖望了眼顾庭柯的神色,“你很介意?”

    “嗯。”

    顾庭柯点头,语气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幽怨:“我都没有你的微信。”

    也许之前有,但是时栖七年里能换十八个号,小时候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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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就不用了。

    “那也没办法,”时栖一耸肩,“节目组不是不让给嘛。”

    “而且……”

    烟花拖着长尾在整个影城盛放,时栖回眸望向顾庭柯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刚刚被打断的问题:“你做了这么多却七年杳无音信,”时栖眉眼带着几分撩人的笑,“不怕我在这个时候跟别人?”

    顾庭柯一怔,还是实话实说:“在国外的时候,想过。”

    签单签不下去的时候,应酬喝酒喝到吐的时候,第一次谈生意被几个老外骗了钱的时候……

    “所以当时我建这个……”顾庭柯很轻地笑了下,“其实是没打算要跟你一起来的。”

    这里的项目,原本也都是一个人就能完成。

    “我想着,把这个建的离家近一点……总归有一天,你会路过这里,出于好奇进来看看。”

    然后时栖就会发现,这家游乐场逢七免单,他会幸运地进入到这里,幸运地玩了小时候喜欢的街机,得到一包柑橘糖的奖励。

    他会在赛车的时候听到夸赞与祝福,听到一万人笑着祝他的生日快乐,然后在路过影城的时候幸运地被选作临时演员。

    “如果你那时候还没有拍戏,”顾庭柯说,“没过多久,就会有星探跑来叫住你。”

    他会说自己只是偶然路过看到时栖的表演,问他愿不愿意签公司?

    那个公司和这个游乐场是巧合地一个名字,经纪人和上司都是难得友善,公司虽然不大却愿意为他搜罗很好的资源。

    但是时栖永远也不会知道背后真实的老板。

    不会知道有个人爱着他,在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里。

    许多许多年。

    他只会觉得,自己在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踏进了一个奇怪的游乐场,遇到了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这就够了。

    “这样,”时栖没再看顾庭柯,他的眸中倒映着万千璀璨的焰火,像是随口道,“这么无私啊。”

    “不过,”顾庭柯说完,却突然顿了一下,“回国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

    时栖端着托盘轻佻地叫他哥哥,好似可以这么随便地撞上什么其他的人。

    “就算是你有喜欢的又怎么样呢?”

    顾庭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看着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从青蛙帽手里接过纸条,又朝着他的方向推了下墨镜。

    顾庭柯手指紧了紧,在那一刻回过头,望进时栖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不会有人比我爱你更久了。”

    飞鸟游乐场永远只有一条路,进入的人要从3岁走到23岁。

    顾庭柯喜欢了时栖二十年。

    “七七,”顾庭柯说,“你想听我坦白。”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

    他的爱与恨,多年的暗恋与伤痛。

    高明的猎人卸下伪装,收回一切可能进攻的策略,让渡主动权,将自己剖开摆在了时栖面前。

    烟花渐渐散去,可就在那点绚烂即将消失的时候,忽然有无数无人机列阵飞向天空,和那幅画上一模一样的画面——在晚霞的余韵下是腾空而起的飞鸟,硕大的两翼展开,翎羽如火如焰。

    “卧槽!无人机表演!今晚这么大阵仗吗?”

    “你们不知道吗,每年的国庆都会演这么一回的。”

    “这个列阵好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复杂的无人机表演,好像是——”

    好像是一只展翅而飞的凤凰。

    第一个乐园的元素是山雀,那是时栖的3岁到8岁,顾庭柯对于他的记忆。

    第二个乐园的元素是孔雀,那是时栖的9岁到15岁,也许有几分泄私欲的意思。

    而第三个乐园的元素,是浴火的凤凰。

    那是顾庭柯离开那年,对于时栖的所有祝福。

    是他年复一年,在无人知晓的日子里,送给时栖的生日礼物。

    “23岁生日快乐,七七。”

    “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想再告诉你一遍。”

    顾庭柯温声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从第一次知道时就这么觉得。”

    时栖对他来说……不是因为十月七所以随随便便取下的。

    栖者息也。

    呼啸声擦过耳膜,漫天焰火般的无人机绕着影城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飞舞。

    顾庭柯在无边绚丽中注视着时栖的眼眸——

    “徘徊九天的神鸟啊,今年可以落在我的庭院吗?”

    第九十五章

    时栖和顾庭柯回来的时候, 原本贴在一起的身影已经开始各走各的。

    只是别墅旁边的石子路上全是灌木,平时机灵的人走得晕晕乎乎,时栖差点一脚踏进去。

    顾庭柯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握的是腰。

    【不是啊朋友们, 他们俩这个状态我真的看不懂啊!】

    【就是啊之前不是牵着手走的吧,妈的消失了快俩小时回来在镜头前这个样子,这到底是do了还是没do啊】

    【难说,说生气吧也没有互相不理人说亲密吧连手都不牵,给我一种事后发现两个人尺寸不合相互尴尬的感觉。】

    【我老婆怎么可能不和, 我老婆百搭好吗,肯定是顾总活太差。】

    【顾总:?】

    细腰贴进手心, 柑橘味刚刚涌进鼻腔,时栖立刻像一尾鱼一样滑走了, 唇畔擦过耳垂的那一刻,还压低声音颇为恶狠狠地警告:“说了别碰。”

    顾庭柯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居然老老实实举起手:“好好好,我不碰。”

    黑暗中唯有那双手白皙修长, 手背青筋跌起。

    时栖不知是想到什么,立刻一转头不看他了。

    结果正对上黎炀黑暗中炯炯有神的栗色眼睛。

    黎炀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屋,坐在别墅庭院的小亭子里,手上拿着一支不知道从那个草丛里扯来的花,大红色的花瓣揪落了一地,一见到时栖立刻就抬起了头, 不过看到时栖旁边的顾庭柯时, 那副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要杀人。

    顾庭柯跟着望了他一眼, 态度并不怎么认真, 黎炀愤恨地咬紧了牙,仿佛马上就能扑到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哈哈哈哈哈救命黎炀怎么坐在这里, 好像是看家的小狗啊。】

    【哈哈哈他本来不就是小狗吗?】

    【黎炀这个表情有种自己主人被坏人带走的愤怒感,自己还眼巴巴地等在门口,啧啧啧】

    【可不就是嘛,时栖今天跟沈哥和顾总约会,小狗都要气坏了吧。】

    顾庭柯没说话,倒是时栖先冲他笑了下:“黎炀。”

    “哥哥。”

    黎炀转向时栖,眼中的凶厉瞬间无影无踪,栗色的狗狗眼一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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